作者: 佚名
主角: 王爷,王妃,嫡小姐,木槿
分类: 短故事
第1章
世人皆道。
我亲娘不知廉耻勾引王爷、毒害王妃,活该生产当夜便被乱棍打死。
至于我这个区区孽种。
为讨王妃欢心,被亲生父亲连夜命人扔去乡下庄子。
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好一对心狠似铁的神仙眷侣。
01.
及笄这天。
我像往常那样,被庄子里负责照顾我的嬷嬷,连催带骂地拖着半人高的木桶去河边打水。
这是她磋磨我时最爱用的法子,无论严寒还是酷暑,只要她来了兴致,我只能顺从。
路过乡下王举人家,听到从里头传来的捶胸顿足之声。
「北漠大军压境!江山危矣啊!!!」
我无趣撇撇嘴翻了个白眼,深一脚浅一脚拽着打满水的木桶往家走。
上有天子,下有戍边将士。
此等家国大事,与吾等屁民有何关系?
况且那北漠距京城犹有千里之遥,他身处天子脚下,也不知在怕些什么。
杞人忧天。
大约是因着自小吃不饱穿不暖,纵然已到及笄,我的身量却还不如邻居家比我小两岁的丫头桂花。
这才是值得我这个屁民困扰烦恼的人生大事。
边往回走,边在心里盘算。
不如今天就趁嬷嬷不注意,吃饭时多藏两个精面馒头吧!
02.
累死累活拖着木桶回了家,却发现家门口停着辆华盖马车。
不只如此,马车周围还立着不少凶神恶煞的持刀大汉,还有七八个衣着光鲜的丫鬟婆子。
我嘞个乖乖。
放下木桶抚了抚心口,再度拖着木桶往前走。
「劳烦让让。」
生怕惹怒了那些持刀大汉,我细声细气的说着。
又怕碰到那些丫鬟婆子,我小心翼翼躲开她们,气喘吁吁拖着木桶往门里走。
还好,无人在意我这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
进得院门不待我把木桶归置好,寻常待我如敝履的嬷嬷,忽然如狼似虎地扑到我面前。
喜极而泣。
「小姐大喜,小姐大喜,王爷命人来接小姐归府了!」
抹了把脸上的汗,我将嬷嬷扶好,转向院里那个看向我时,眼神格外鄙夷的老妪。
心头默默叹气,区区孽种居然值得王府如此大张旗鼓。
我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庄子上的日子虽然清苦,嬷嬷也时常以欺辱、苛待我为乐,但尽管艰难却也能留得一条命。
今后……
由不得我细想,眼神鄙夷的老妪甩了甩帕子,扯着我细仃仃的胳膊塞进两个丫鬟怀里。
「又脏又臭的如何见得了人?还不赶紧给四小姐洗漱干净?」
如此,我辛辛苦苦打回来的水,变成了我的洗澡水。
03.
饶是我只在乡野长大。
也听说过北漠人如何如何凶残,在战场上打得我朝将士如何如何丢盔弃甲哭爹喊娘。
华盖马车「吱吱呀呀」驶进京城,我掀着帘子,如饥似渴地朝外张望。
作为生平头一次得见京城繁华的乡野粗鄙。
不得不承认。
我着实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
「不愧是从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贱胚子,果真上不得台面。」
我正沉醉呢,一道不高不低的挖苦,倏地落进我耳朵。
无声叹了口气。
未免继续被人挖苦,我悻悻放下帘子,规规矩矩在马车里坐好。
没办法,乡间孽种而已,哪敢真摆小姐架子。
直到我昏昏欲睡,摇晃了不知多久的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伺候四小姐下车。」
老妪尖刻的声音响起,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说得「四」好像是「死」。
但我不敢大胆求证,磕磕绊绊从马车上下来后,低眉顺眼跟着对方在弯弯绕绕地王府中往前走。
只能说,不愧是王府,果真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一想到我本该也在这金窝窝里长大,却被个脑子拎不清的娘亲害得只能在庄子上,在「发配」的老嬷嬷手底下挣扎求生。
还是忍不住,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造孽啊。
04.
本以为郎心似铁的父王和嫡母接我回府,是想送我去跟我那脑子拎不清的亲娘团聚。
谁知——
「和亲?」
我怔怔问出两个字。
端庄持重地王妃面无表情望着我,只一双眼睛流露出浓稠怨毒。
也是,谁叫我那亲娘以为自己马上要生下王府长子,居然敢不知天高地厚毒害王妃,致使王妃爱女从出生起便带了病,纵使常年被各种珍稀汤药养着,在民风开朗的本朝,却也只能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设身处地的想,若我是王妃,也要恨毒了我和我亲娘。
王爷生父捋了捋短须。
「不错,陛下下旨,封你为嘉顺公主,七日后启程前往北漠和亲。」
我跪在地上,不由陷入沉思。
上午我还信誓旦旦地想,边关危机与吾等屁民没关系,谁知不过两个时辰,我就成了足以平息战火的和亲公主。
果然,做人还是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不然迟早有打脸的一刻。
「叩叩。」
静待片刻的王爷生父,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我猛然回神,一个头深深磕下去:「小女领旨,谢恩。」
交代完唯一需要交代的事情,王爷担忧地望了望王妃,厌恶地命人将我待下去了。
还不忘吩咐。
「这几日好生把人将养着,即便比不得京中贵女,也不可还像如今这般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免得届时让北漠王心生疑窦。」
领命进门的丫鬟婆子,应声称是。
05.
这之后,我就再没见过王爷王妃了。
也是。
王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被我亲娘害得柔弱不能自理,将嫡小姐视作掌上明珠的王爷王妃,如何能爱见我?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再过几日,我就要被送往北漠当和亲公主了。
这日,我正被丫鬟婆子盯着用膳,忽听外头传来阵阵惊呼。
「小姐,小姐的身子昨个才见好,眼下如何能再受风,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小姐!」
不等惊呼落地,房门倏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下一刻,一道清丽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可因逆着光,我没能立时看清对方的模样。
「这便是父王母妃想出的法子?!」
少女含着悲戚的声音响起,旋即,她便不可自抑地咳了起来,瞧那阵仗,好似要将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了一般。
我心下大惊,料想这少女便是我亲娘害到的嫡小姐了。
缀在嫡小姐身后的丫鬟婆子应声而动,裹披风的裹披风,塞手炉的塞手炉。
明明阳春三月,嫡小姐却照拂得密不透风。
「你们且下去,我要同四妹妹说几句贴己话。」
民女惶恐!
我这区区孽种,哪里敢同嫡小姐共处一室单独说话,岂不污了嫡小姐的玉嘴玉眼和和玉耳?
06.
幸好,及时收到消息的王妃风似的赶了来,见着我张嘴就骂。
「你这孽种,谁准你靠近我儿的!」
孽种冤枉啊!
明明是你儿非要靠近我。
「母妃,」嫡小姐脸色纸一样白,她死死攥着王妃的手,泫然欲泣:「四妹妹何其无辜,你们如何能将她推入那火坑!」
「什么无辜!」
一涉及到心爱的女儿,王妃端庄全无,瞬间声泪俱下。
「若非她那贱人娘害你,你怎会常年缠绵病榻?若非那贱人已死,母妃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如今母债女偿,莫说只是让她去和亲,便是让她即刻代你去死也是她的本分!」
「母妃!」
看着状若癫狂的王妃,嫡小姐满目震惊。
苍白瘦弱的少女久久凝望王妃,终了,眼睛一闭落下泪来。
「母妃,稚子何辜啊……」
嫡小姐虽有心为我撑腰,奈何身单力薄,被王妃哄着劝着逼着带走了。
自这日起,我所在的院子便被王爷下令封了起来,莫说我这个挂了公主名头的孽种,便是院里的丫鬟婆子也一概非召不得出。
丫鬟婆子们受了制,不敢对王爷王妃有何置喙,只好把气往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撒。
好在,也不是所有人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在我的饭食又一次被几个丫鬟婆子分摊后,院子里地位最高的嬷嬷终于出手了。
「瞧不清个轻重缓急的贱骨头,竟敢做这种要命的事情!莫说王府,便是寻常勋贵之家的贵女,有哪个会被养成这么副瘦猴样,回头耽误了陛下王爷的正事,莫说你们,就连你们全家上下也要被砍头的!」
丫鬟婆子们即刻跪了一地抖如筛糠,连呼:「奴婢再不敢了,求嬷嬷饶命!」
07.
若非嫡小姐来闹了一次。
我竟不知,区区孽种之所以「有幸」被封公主,全因天子下旨皇亲国戚献女和亲,王爷王妃不愿嫡女北去和亲,这才想起被扔去庄子不闻不问了十五年的我这个庶女。
依照王妃的话来说,我生来便欠着嫡小姐一条命,莫说只是去北漠和亲,便是立时三刻待嫡小姐去死也是应当的。
认真想了想,嫡小姐人挺好,况且确是我亲娘将她坑害至此,纵使没有王爷王妃之命,我也是愿意为了她走这一遭的。
临行前一天。
在嫡小姐的以死相逼之下,王爷王妃命我去见了嫡小姐一面。
「对不起。」
刚见面,嫡小姐便紧握着我好不容易被养没了冻疮的手,嘤嘤哭泣起来。
她哭得无声无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不止。
「四妹妹,你可知、你可知……」
嫡小姐泪水涟涟望着我。
我莞尔一笑:「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北漠王荒淫好色,仗着麾下那只无往不胜地重铁骑,逼迫不知多少小国献了公主去,如今也轮到了大盛朝,天子舍不得自家女儿,便下旨命皇亲国戚献女,王妃记恨我多年,立刻将我这早该万劫不复的孽种献了出去。
天子心满,皇亲国戚意足,舍了我一个千刀万剐的孽种,换家国几载无忧,怎么能不是桩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听到这样一个回答,嫡小姐哭得更凶了。
病中美人最是引人怜惜,我吃了熊心豹子胆般,亲手用帕子将她脸上泪水擦掉。
「小姐不必如此,王妃所言不错,这本就是我欠小姐的。」
嫡小姐呜呜咽咽地哭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无声叹息,起身朝她拜了一拜:「民女明日便要远去北漠,此地再无牵挂,唯盼小姐珍重一二。」
嫡小姐哭得更凶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铺满了擦也擦不完的泪痕。
她声音哽咽。
「不该这样,不该这样的……」
08.
出发当天,众目之下拜别王爷王妃。
嫡亲的女儿不必远去北漠吃苦。
王爷王妃喜不胜收,哪怕连表面功夫都舍不得做,简单嘱咐几句便迫不及待要我离开。
归府后第一次。
我抬起头来,表情郑重直视二人。
「父王,母妃,儿臣此去天高路远,不可归家,父王母妃不必挂念,儿臣只当保重自己。」
望着我被娇养出原本颜色的脸。
王妃嘴角笑容骤然凝滞,她定定把我望住,整个人都被巨大的震惊攫住了。
旁侧的王爷手一抖,刚端起的茶杯就这么跌碎在地。
观二人如此,我心满意足磕下一头,起身朝厅外走去。
「等等!」
身后传来王妃急呼。
我没停顿半步,周遭或惋惜或同情或讥诮的喧闹声将那声音淹没,裹挟着我一步步走出了王府。
朱红嫁衣,环佩叮当,万众仰望。
这应当算是我孽种生涯以来,最风光的一天了。
「你等等!」
坐进马车的同时,王妃颤抖、惊愕、绝望地尖叫再次钻进我耳朵。
扭头望去,向来端庄持重的王妃,此刻却像疯了般推搡着拥挤的宾客向我而来。
我平静转回头,马车外响起太监尖利的喊。
「出发!」
十里红妆,铺面了京城街道。
由禁军层层护卫的和亲公主驾撵,在百姓的夹道相送中,去往北漠边塞。
第2章
09.
进府第一日,我就觉着王妃眼熟。
但一时间也想不出,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直到我凹陷的脸颊被养出丰盈血肉,枯草般的头发被养得乌黑,豆芽般的身量短短几日抽长几分。
我一遍遍对镜端详。
终于知晓,为何会觉得王妃眼熟。
我这区区孽畜的脸,竟与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的王妃,仿若一个模子可刻出来的。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我不信身边的嬷嬷丫鬟婆子没一个看出来,但或许是为了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又或许是因为怕掉脑袋,从始至终竟连一个敢把此事告知王爷王妃的人都没有。
但圣旨已下,大局已定。
事到如今,我究竟是真正的嫡小姐还是孽种,都无所谓了。
我知道我该认命,可无数次被噩梦惊醒,无数次回想此前十五年遭受的磋磨和苛待。
被选中去往庄子看顾我的嬷嬷,因着被毁了原本该有的好日子,从我记事起便日复一日虐待我。
无论四季,洗衣做饭劈柴烧火,还得给她捏肩捶背,冷眼旁观我被同乡孩子欺凌,稍不如意便对我破口大骂乃至拳打脚踢。
我原本也是认了命了,毕竟,谁叫我有个蛇蝎心肠的亲娘。
可到头来却发现。
原来此间种种,没有一种是我该受的。
10.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紧着。
除了车辙马蹄声,送亲队伍中无一人开口说话。
沉默得仿若是在送葬。
我这个和亲公主倒也还算舒坦,除了不能随意离开马车外,其余一切几乎有求必应。
王妃美貌冠绝天下,我这亲生女儿的姿色自也不遑多让。
可惜北漠王年事已高,多年来行事无忌。
否则凭借我容貌,再这忍着恶心拼他个一儿半女,或许也能在北漠站稳脚跟,届时再给色令智昏的的北漠王吹吹枕头风,直接挥师南下岂不美哉?
躺在驾撵中的我无所事事,自己编故事自己乐。
编了几日故事,脑袋终于空空。
车帘一撂,没了冻疮的纤纤玉指点兵点将点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上车。
「奴婢见过公主。」
小丫鬟恭敬行礼就是不上车。
不远处打马前行的将军听到动静扯着缰绳调转马头。
「何事?」
威武严肃的将军黑着脸问。
我忙道:「齐将军,本宫实在乏闷,可否让这几个丫头上车来陪本宫说说话?」
齐将军瞧瞧我又瞧瞧那几个木偶似的丫鬟,几息后冲她们摆摆手。
「既是公主有命,你们便去吧,不可冲撞了公主。」
将军打马离开,在我的望眼欲穿中,三个小丫鬟垂首敛眸爬上了马车。
带到三人落座。
我从大红坐垫下翻出一个黑色布包,打开,而后朝小丫鬟眨眨眼。
「咱们来推牌九吧!」
小丫鬟:?
11.
说起推牌九,就不得不提起当年在乡下时,曾照拂了我几年的徐婆婆。
徐婆婆年纪大脾气大嗓门大,敢招惹她的人,十里八乡满打满算都数不出来五个。
知晓嬷嬷整日欺负我这个小丫头,徐婆婆便总寻着由头跟她过不去。
最夸张是在我十三岁那年。
嬷嬷被徐婆婆拎着扫帚从晌午追到了天黑。
嬷嬷气急败坏说要去告官,徐婆婆一扫帚把嬷嬷撂倒,放话。
「告去,谁不去谁孙子!」
摔了个灰头土脸的嬷嬷带着我勇闯县衙,把我这王府庶女往前一推,摆着王府嬷嬷的款儿要让县太爷将徐婆婆抓起来打板子。
县太爷当即苦了脸。
「嬷嬷有所不知,徐氏是有诰命在身的,小官实在……」
嬷嬷一个瞪眼,盯住县太爷疾言厉色:「诰命?她这乡野村妇怎会有诰命在身?你可莫要哄骗老身,否则回头叫王爷知晓亲女在你辖下受了欺负,定要狠狠炮制你!」
县太爷当即吓了仰到,战战兢兢将徐嬷嬷封诰命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原来,徐嬷嬷本也不是乡野村妇。
出身将门,嫁入将门。
十岁没了爹,十五岁没了兄长,母亲体弱便自己操持婚事嫁人。
可惜造化弄人。
成亲不过月余远在南岭戍边的公公战死沙场,老子死了儿子上,新婚夫妻就此分隔两地。
到第三个孩子出生时,徐婆婆已然三十有余。
之后,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新皇重文轻武,东南西北驻军粮饷逐渐削减,引得边疆将士怨气冲天,一场哗变,要了当时已是校尉的徐婆婆丈夫的命。
男人被枭首戮尸,血肉模糊的尸首被哗变头领挑衅般送去京城。
天子大怒,发兵十万剿灭叛军,为堵天下悠悠众口,天子下旨封徐婆婆为三品诰命。
这是县太爷知道的事情。
他不知道的事。
徐婆婆得封诰命后,膝下两子一女接连夭折,婆家娘家更是人祸不断,逐渐没落。
两个忠君爱国的武将世家,最后竟就只剩了徐婆婆一人。
12.
那次后,嬷嬷再不敢招惹徐婆婆。
徐婆婆就这么护着我、守着我,每每我生病,生怕嬷嬷敷衍了事,还会衣不解带地照料我。
照料我这个早该死掉的孽种。
那时,我几乎日日都会带着采摘的果子去看望徐婆婆,过去那些年中,唯有在徐婆婆身边,我才真能像个孩子般无忧无虑。
徐婆婆不止一次望着我怔怔发呆,我听说,徐婆婆女儿夭折时,也只有十三岁的年纪。
再后来。
徐婆婆年事渐高,慢慢开始记不得事了。
每次我去看望她,她总会笑得一派慈祥宠溺地喊我:「鸢儿。」
那是她小女儿的名字。
得知徐婆婆生了病,嬷嬷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她将我捆了,捂了嘴,让我眼睁睁看着,她一把火烧了徐婆婆的院子,我拼命求她,第一次跪下来磕头求她,让她放徐婆婆一条命。
可直到我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冲天的火光中,她面目狰狞地得意笑着。
「小姐金枝玉叶,怎可为了这种老虔婆不顾身份体面给我这个奴婢磕头?况乎,奴婢只是送她去与家人团聚,是在做好事。」
呼嚎的寒风,漫天的火光,以及徐婆婆痛苦的哀嚎。
正值隆冬,我穿着单薄的旧衣服跪在凛冽风中,心底首次催生出了滔天恨意。
王爷亲女又如何?
没有任何依仗的我,连从奴仆手中保护一个人都做不到。
「公主?公主?」
小丫鬟轻声软语的催促,将我从寒风刺骨的隆冬拉回。
我回过神来,笑吟吟望向面前的小丫鬟,对方小心翼翼提醒:「该您出牌了。」
压下心中疯狂滋生的恨意。
我想,作为从小看顾我长大的嬷嬷,应当就快被盛怒之下的王爷王妃清算了吧?
往事桩桩件件,我不信王爷王妃会放得过她。
纵使,嬷嬷并非整件事的罪魁祸首。
13.
徐婆婆是推牌九的高手。
而我,她的亲传弟子,自是不遑多让。
和亲队伍行至第十三天。
一队人马从京中风尘仆仆疾驰而来。
带队的,正是尊贵无匹的王爷。
送亲的齐将军霎时惊讶,刚要说话便接了一道圣旨。
「本王忧心爱女,陛下特准本王一道送亲。」
王爷沙哑冷肃的声音,字句清晰地传进了马车。
圣旨在侧,齐将军自然没有任何意义,立刻下马恭恭敬敬送王爷上了马车。
时隔多日再见。
俊美无铸的王爷苍老了许多。
原本乌黑的发丝间,竟生出了不知凡几的白发。
王爷怔怔把我望住,陡然红了眼睛,一道道血丝从他眼底漫起,铺满了他的双眼。
「珏儿。」
这是王府嫡小姐的名字。
我摇摇头,同他说:「王爷,我叫木槿。」
红着眼的王爷顿时哑然,忽的,一滴泪从他眼眶掉落,在他紧攥成拳的手背上砸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这名字也是王爷亲自起得,我出生当夜王府大乱,毒害王妃的妾室被乱棍打死,被调换成她孩子的我自然而然成了个无人问津的孽种。
直至要将我发配到庄子上,王爷才勉为其难指着院子里盛开的木槿花,说。
「就叫这个名字吧。」
14.
望着满脸悲痛愧疚的王爷。
我本以为我会觉得伤心难过亦或是愤懑记恨。
可什么都没有。
我的内心好似一口枯井,平波无澜。
他问我:「这么多年,你可曾恨过我与你母妃?」
不等我回答,他又说。
「此番你母妃本也想来的,但你离开当日她便生了场重病,至今还下不得榻。」
我沉默着点点头。
时至今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十五年的不闻不问,放任我被那恶毒嬷嬷苛待欺辱,已经成了横亘在我与他们之间一道无法跨越的深痕。
而我如今远去北漠,更是王妃一手促成。
即便他们也是被蒙在鼓里,但我又何其无辜?因为护着我而被嬷嬷记恨,以至于生生被大火烧死的徐婆婆又何其无辜?
「珏儿。」
王爷又这么唤我。
我闭口不言,只当没听到他这声,无奈,王爷只得换了称呼:「木槿。」
「是。」我应了一声。
王爷闭目深吸一口气,声线颤抖着说:「当年的事——」
「王爷想听听,我是如何长大的吗?」
不愿听他同我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选择先下手为强。
王爷张了张口,而后满脸沉痛点了点头,哑声落下一个字。
「好。」
15.
马车吱吱呀呀行在颠簸的官道上,我与王爷相对而坐。
「再小我也记不得了,就从五岁时说起吧。」
我顿了顿,平静讲起过去的十五年。
「五岁那年的冬天,因着晚上没吃饱,我夜里偷溜进厨房吃了半块已经放得冷硬的馒头,结果被嬷嬷发现,发我在院子里跪了大半个时辰,如此嬷嬷还不满意,又用木板打我手心几十下,每打一次就问我一次错了吗,直到她觉得满意,才放我回了府。」
王爷猩红的双眼止不住往我膝盖上瞅,我事不关己般笑笑:「王爷不必忧心,十多年过去,那些伤早好了。」
闻言,王爷艰难收敛怒意,我便继续说了下去。
「从六岁开始,嬷嬷的衣裳就全都交由我去浆洗了,若我哪日偷了懒,便要被罚一整天不能吃饭,好在嬷嬷衣裳不多,洗一次能歇个五六天,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手上就长了冻疮。」
王爷不断深呼吸,视线又从我膝盖挪到了我手上。
见状,我将两只手往他面前一搁。
「在王府养了几日,蜜水膏露用着都养好了。」
其实没有,不过冻疮只有到了冬天才会复发,眼下阳春三月,哪能看得出什么。
王爷不忍再看地转开了头,吸着鼻子一言不发。
顾不得他那颗破碎的慈父心,我接着往下讲。
「七岁那年,有官宦之家的小姐少爷去乡下纳凉,里头有个小少爷不知怎么的就是瞧我不顺眼,隔三差五就前呼后拥带着人将我打一顿,我将此事告知嬷嬷,嬷嬷说那都是我一个区区庶女惹不起的贵人,让我老实些莫要给王爷王妃惹出祸端。」
「好在他们只在乡下呆了两个月就回京了,可他们一连好几年都会来乡下避暑,我惹不得又躲不掉,幸得前些日子王爷派人来接,不然再过几个月就又得挨打了。」
王爷的眼更红了。
我想笑,却又知道眼下并非该笑的气氛,便拼命忍住了。
16.
「八岁那年的冬天,因着我王府庶女的身份,里正赶在年前送了些东西来庄子,其中刚好有一枚里正儿子心爱的玉佩,故而他便迁怒于我,除夕那日将我骗出庄子推入了水潭,还好,当时有人正巧路过我才得以活命。」
救我的人便是徐婆婆。
眼见我这么个小丫头被个半大小伙子欺负,徐婆婆气坏了,当即便抱着去里正家要说法。
姗姗来迟的嬷嬷却说反正也没真出了人命,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前有里正押着儿子磕头,后有嬷嬷说什么都要将此事压下,徐婆婆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败下阵来。
那时我病得昏昏沉沉,只记得徐婆婆不断在我耳边说:「槿丫头,活下去,唯有一直活下去,将来才能看着那些人会落得如何报应。」
「那次落水让我生了场大病,直到现在,一入冬就要生好几场病。」
王爷依旧望着我,也依旧腥红着眼。
可跟先前的怒不可遏不同,听过几桩旧事,他面上的表情已是愧疚占了上风。
「再往后,九岁、十岁上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嬷嬷说庄子里开销也不够,便将做饭、洒扫之类的杂活也都交给了我,做得好没奖赏,做不好就不能吃饭,哦对了,嬷嬷还借着自己年纪渐长,经常要我给她捏肩捶背。」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父王狠狠一掌拍在摆在当中的矮几上,霎时茶水淋漓。
打从生下来就没干过活的父王,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被自己制造出来的残局。
我本想接手,被他言辞坚决地拒绝了。
袖手旁观片刻,想起一件往事,我当笑话似地说了出来。
「记得十二岁生辰后,里正大约以为我是嬷嬷的孙女,便带着媒婆上门要为我和他儿子说亲,还说只要成了这桩好事,今后必不会亏待了嬷嬷。」
可笑那嬷嬷拿捏了我十数年,竟当真以为连我的婚事也能由得她个下人做主了。
「嬷嬷知道我被王爷王妃不喜,又被里正说得心动,先将我的身份告知了里正,又说王爷王妃早不理我死活,只要抓紧时间生米煮成熟饭,即便王爷王妃日后知晓,想必也不会为了个见之厌烦的庶女为难里正。」
「王府庶女,即便不被重视,若能将我娶回家里,对于里正一家来说也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了,里正连八字都顾不得合,直接欢天喜地应了下来。」
「啪!」
盛怒之下,王爷生生捏碎了一只茶盏。
17.
要我嫁人。
嫁得还是幼时害我落水的罪魁祸首,长大后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纨绔。
我如何能愿意?
但我当时人微言轻又势单力薄,纵使激烈拒绝并誓死不从,最终却也只是被烦不胜烦的嬷嬷锁进了拆房。
这回,又是徐婆婆不顾嬷嬷阻拦,直接闯去里正家,劈头盖脸将里正一通骂,又言之凿凿告诉他。
「就算槿丫头只是不被重视的庶出女,那也是王爷的种,身上流得也是天家的血,你也不打量打量自己儿子骨头有几两重,竟也敢肖想皇室血脉,就不怕你儿子今儿个你有命娶,明儿个没命消受?说不得到时候还要累得一大家子都做了刀下鬼!」
被嬷嬷哄得晕头转向的里正,让徐婆婆这一骂彻底骂清醒了。
再不敢做跟王爷攀亲家的美梦,里正连夜悔了这桩亲。
现在想来,约莫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嬷嬷才真正恨毒胆敢坏了她好事的徐婆婆。
王爷已经气到说不出话了。
仔细想来,当年作为被发配去庄子的孽种,若非徐婆婆拼命相护,恐怕我的结局真会变成嬷嬷口中那般。
甚至,彼时还不知实情的王爷王妃,还有可能认为嫁与里正的儿子还便宜了我这孽种。
但今时不同往日。
我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爷又怎能容忍区区里正觊觎自己的爱女?
可惜,造化弄人,此前种种,又怎么能说不是因他二人而起?
讲完往事,我又想起今人:「小女有一事敢问王爷。」
王爷平复了下心情,哽咽着应了声。
我便问:「我离开前见嫡小姐还在病中,不知现下如何了?」
哪怕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孽种。
可从我出生至今,除去徐婆婆外,也只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关怀。
18.
提起嫡小姐。
王爷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恨意。
我不免觉得心寒。
纵使对方才是真正的孽种,可毕竟也是捧在手心娇养了十五年的女儿。
难道如今真相大白,他们便能当过去十五年不存在了吗?
「稚子何辜。」
当初嫡小姐对王妃说的话,如今我对王爷说了出来。
不过,我对王爷,远不及嫡小姐对王妃那般困囿于血脉亲情。
固然那个妾室才是始作俑者,可导致我在庄子被磋磨虐待王爷王妃难道真就无辜吗?
整件事情中,真正无辜的人从头到尾只有我和嫡小姐而已。
王爷几个深呼吸,怒意却始终压不下去,半晌,才瓮声道:「你才是王府嫡小姐,那孽种占了你父母之爱十几年,难道不该死?」
我蹙了眉,抬眼朝他看去,眼中一丝波澜也无,漠然问他。
「她是自己要占这个父母之爱的吗?」
我心中冷笑,忍了多年的话顷刻脱口而出。
「当年宠幸妾室让妾室有了身孕的是王爷,没能及时察觉那妾室所作所为的是王爷,十数年对我不闻不问的亦是王爷。」
「将我发送去庄子的是王妃,入宫请旨让我去和亲的亦是王妃。」
我直直望住王爷,望住他眼底深刻的痛楚以及自责与愧疚。
「如今,你们又因为自己的过错,全然不顾多年父女、母女情分,将所有罪责统统归咎于嫡小姐,王爷,这便是你口中的父母之爱吗?无论过去的我,还是如今的嫡小姐,纵使非王妃所处,难道就不是你的血脉了吗!」
19.
王爷哑然。
直至此时此刻我才惊觉。
比起磋磨虐待我多年的嬷嬷,比起所谓鸠占鹊巢的嫡小姐。
这对亲生父母才更加让我痛恨。
寡言十几日,今日忽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不免有些疲累。
「王爷,我累了,请你出去吧。」
说完这话,也不等王爷动作,我直接拉起薄毯盖在身上,闭目不再理会他。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昏昏欲睡之际,旁侧一阵窸窣声响起,待我睁开眼看去,马车中已然没了王爷身影。
我重新闭上眼就此昏昏沉沉陷入黑色梦中。
又过了几日
我正跟小丫鬟们推着牌九,马车猝不及防猛地停下。
从一团乱中爬起来,我惊疑:「怎么回事!」
小丫鬟惶惶:「奴婢也不知。」
毕竟是重兵护送的和亲队伍,总不能是有刺客吧。
「去问问齐将军。」我吩咐。
小丫鬟领了命,脚步匆匆往前跑去。
不一会儿,小丫鬟返回复命:「禀公主,是齐将军与王爷不知何故起了争执,王爷盛怒。」
起了争执?
我倚着窗沉思片刻,心中升起个不大好的预感,忙让小丫鬟去请王爷来。
很快,裹着一身怒火的王爷驾马赶来。
我径直问他:「王爷为何与齐将军争执?和亲队伍抵达北漠的日子早已定下,先前你来时便耽误了片刻,如今再不能耽搁了。」
许是没料到我开口就是指责,王爷脸色几经变换,沉闷落下一句惊雷。
「我要带你回京。」
20.
回京?
他在开什么玩笑?
我是圣旨亲封的和亲公主,且已经行了一半,他现在说这种话,置天子颜面于何地,又置我于何地?
「王爷莫要说笑。」我冷冷回了句。
王爷捏紧缰绳,一字一顿:「你是本王亲生女儿,本王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掉进火坑。」
亲生女儿?我不由有些想笑,于是问他。
「好,且不说王爷的欺君之罪,若我当真跟随王爷回了京城,又去哪里找一个新的宗室女去漠北和亲?」
讷讷半晌,王爷眼中闪过令人心悸的狠厉。
他说:「只是那孽种!」
滔天怒火就此而起。
「王爷错了,」我冷声对他说:「我才是那个孽种。」
王爷呼吸一滞,脸上表情也空白了一瞬。
我可不在乎他能不能承受,毫不在乎地说道。
「嫡小姐自小在王爷膝下长大,她身子如何,全天下怕是没人比王爷王妃更加清楚,让她去和亲?我看王爷是想要了她的命吧。」
「要了她命又如何?本就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已然平白享了十几年荣华富贵,难道不该为我大盛朝做些什么?」
跟这种人实在说不通。
不再理会他,我扭头吩咐丫鬟:「去禀齐将军,说王爷意图抗旨,请将军即刻派人将王爷押送回京交由陛下处置!」
既然这么想找死,那就成全他。
王爷震惊大吼:「珏儿!」
我淡淡瞥他一眼,而后放下车帘眼不见心不烦。
「我说过,我叫木槿。」
从小到大唯有活命一个念头的木槿。
21.
有了我这和亲公主的从旁佐证。
原本还碍于王爷身份的齐将军,立刻麻溜儿命人绑了王爷遣返回京。
而押送王爷返京的,正是他带来的那十几个侍卫。
从和亲队伍出发到现在,我第一次从送亲马车上下来,只为目送王爷。
漫天黄沙中。
十几匹骏马嘶鸣着踏尘而去。
返京队伍渐行渐远,立于我身后半步的齐将军忽然开口。
「公主大义。」
这也是我们同行以来,齐将军首次主动同我说话。
我笑着摇摇头:「将军言重,我所求,从头到尾不过『活命』二字。」
拒不和亲会死,抗旨不遵会死,任由北漠铁骑踏平大盛疆土,终有一日也会死。
既如此,那不如就此前往北漠,或许我还能活得比此前十五年好些。
况且,徐婆婆早成了一抔黄土。
这大盛朝也早没有让我牵挂不舍的人了。
齐将军没再多言,抱拳朝我一拱,随后我进马车他上马,一如先前。
这和亲之路,还有月余要走。
22.
北漠与大盛的交界处。
遥遥望到前来接亲的队伍,按着北漠的要求,齐将军只能送我至此。
此后,便是我独身一人深入北漠。
来时同我打了一路牌九的几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哭成了泪人。
得益于王爷此前那番大闹。
如今和亲队伍人人皆知,我是被狸猫换太子的王爷嫡女。
「公主,奴婢舍不得您……」
有小丫鬟泣声。
我揉揉她的脑袋,笑言:「舍不得也不行,你们生得这样好看,我可不能带你们去北漠与我争宠。」
小丫鬟们哭得更凶了。
无奈,我只好目光求救朝齐将军看去。
齐将军默了一瞬,而后打马上前驱走了小丫鬟们。
沉默间,齐将军看了我不知多少眼。
我打趣:「将军可是也舍不得我。」
齐将军哽了一瞬。
随即,他遥望了眼北漠的接亲队伍,压低声音同我说。
「昨日接到消息,昭王回京后屡次御前失仪,被陛下削去王位关入了宗人府,昭王妃…于半月前自缢了,陛下本不欲将此事告知公主,但末将以为,公主此去怕再无归期,无论前尘如何理当有个定论。」
猝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虽说对他们并没有血脉之情,一时间却还是不由感慨万千。
觑了眼我的脸色,齐将军又道:「听说昭王妃自缢前,亲手虐杀了一个自小侍奉在侧的嬷嬷,还有京郊某个乡里的里正,某天夜里被一伙强盗闯进家去劫了财不说还害了命。」
徐婆婆说得不错,一直活下去就能看到那些人的报应。
想起那道倩影,我心头一动朝齐将军看去,对方递给我个安抚眼神:「公主放心,陛下怜惜嫡小姐体弱,并未降罪株连。」
我即刻安心,那就好。
沉默片刻,收拾了下复杂的心情,我朝齐将军莞尔一笑。
「有劳将军。」
说话间,北漠的结亲队伍已然近在眼前。
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肌肉虬结看不出年纪的男子,正当我要朝对面走去,位于我身后的齐将军冷不丁又道。
「此人是北漠王第七子,也是北漠王后唯一一个儿子,自小英勇至极且城府极深,对北漠王荒淫深恶痛绝,公主若是…不妨试着与此人亲近一二。」
「多谢。」
低声道了谢,我扬起明艳笑容看向前处不远的七王子。
对方眼中陡然迸出的惊艳之色。
忽的,一阵粗粝大风吹来。
鼓动着我的大红嫁衣,吹乱了我的发丝。
此去北地。
或许真会成为我这可悲可笑命数的一次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