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佚名
主角: 封哥,二旺,煤老板,苏旭文
分类: 短故事
第1章 第 1 章节
1
我是村里的抬重。
平时就和几个兄弟,靠给人抬棺材谋生。
阴活儿干多了,总免不了遇到怪事儿。
之前一次。
我甚至还亲眼见证了,一个棺材子的出生。
2
死掉的煤老板,是三年前来的我们村。
随着煤老板的到来。
我们兄弟几个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了。
没办法。
每年死在矿上的人实在太多。
那煤老板死抠,每回顶多也就给两三千赔偿金。
村里也不是没人闹过,可大家伙儿既没文化又没本事,哪里能是精明煤老板的对手。
最终,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我从出生就没爹没妈,初中没念完就跟着师父当了抬重。
对于煤老板的行径,我不像其他人那样愤怒,反而感念对方给了我一条财路。
谁知。
这好日子没过几年。
财神爷居然死了。
3
「封哥,你饭吃完了吗?矿上可是让咱们8点前必须赶过去啊。」
屋外院子里,二旺一个劲儿的催。
我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抹了把嘴推门走了出去。
见我出来,估计是瞧我脸色不好看,二旺腆着个笑脸凑了上来:「封哥,不是我非要催,实在是矿上催得紧。」
我裹了裹身上的棉衣,睨了他一眼。
二旺也是学没上完,就跟着我当了抬重,但他是个急性子,每回上工就属他催命似的。
懒得搭理他,我一声不吭朝煤矿的方向走去。
正值隆冬。
七点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透的。
走在路上,刀子似的冷风「呼呼」刮得人脸生疼。
「封哥,你听说没?矿上人都在传,那煤老板死得不对劲。」
冷风中,二旺的话音丝丝缕缕传来。
4
我斜瞅了他一眼,埋头继续往前走,二旺却打开了话匣子,跟在我身边不停叨叨。
「真的,你别不信。」
「先前你也知道,人家当老板的从来不下矿,可昨儿晚上那煤老板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非要下矿,结果下去就开始发疯,起先是扯着个工人抽人家耳刮子,后来那工人扛不住了,闭眼推了他一个跟头,嘿!结果那煤老板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邪风,居然又开始抽自己耳刮子。」
「这事儿听着都闹挺,后来那煤老板消停了,跟着工人们往里头走,大家伙儿又怕他再闹幺蛾子,又怕挨骂,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往进走,没成想,走了不到二百米,那煤老板突然一脑袋栽地上,死了!」
二旺的声音,夹杂着呼嚎的冷风,让我忍不住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搓了搓手臂,眼见他还想说,我直接抬手照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我跟没跟你说过,别背后说死人的事儿?犯忌讳。」
可能是被我抽疼了,二旺摩挲着后脑勺嘟囔了两句,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终于看到矿场大门。
门外头站着几个人,瞧见我们过来,忙都搓着手迎了上来。
「您就是封师傅吧?」
打头的男人个不高,鼻梁上夹着个金边眼镜,看着挺斯文。
他说话带着口音,听上去像是个南方人。
我点了下头,没说话。
「您好您好,我叫苏旭文,是张老板的秘书。」
听到他的自我介绍,我掀着眼皮又看了对方一眼。
苏旭文跟那煤老板不大一样,往常矿上死了人,我们这些当抬重的每次来,那煤老板都跟眼睛长头顶似的,压根儿不把我们放眼里。
没想到,他这个当秘书的还挺有礼数。
但话虽是这么说,我心里却始终不大安稳。
总觉得他这张笑脸皮下面,隐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
不对劲。
5
矿上气氛很怪。
先前每次来,虽然也是抬棺材,但大家到底都是一个村的,总会有人来打招呼递烟。
可今天——
所有矿工都站在远处,所有人的表情都几近麻木。
如果细看,甚至还能从他们脸上,看到残留的恐惧。
矿工们都远远站在宿舍门口。
就那么双手揣在袖子里,寂静无声地看着我们。
面无表情,目光幽邃。
明明都是活人,可有那一瞬间,我却觉得这地方更像一座巨大的坟茔。
「封师傅,咱们其它抬重什么时候能到?」
苏旭文边不停看着手表,边问我。
他表面看着冷静稳重,但身上却源源不断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焦躁。
我环视一眼周围:「应该快倒了。」
矿上给我们定的时间是八点,现在还差五分钟。
苏旭文缓缓吐出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不少。
他说:「那就好,那就好。」
6
等剩下六个兄弟赶到。
苏旭文就催着个老矿工,带着我们下了矿。
老矿工五十来岁,也是村里人,不过我跟他不太熟,只知道他姓李。
村里人都叫他老李。
「吱——哐!」
没遮没挡的电梯,停下时发出了巨大的且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隧道里逼仄而狭窄,处处弥漫着硫磺味儿,呛人得很,墙壁上隔几米挂着的灯泡,对照明几乎没什么用。
反倒把人的影子拉扯起来,让本就昏暗的隧道看上去越发深不可测。
「张老板的尸体就在前头,」带我们下来的老李,边走边絮絮叨叨:「张老板人虽然不咋地,但大家伙儿都指着他养家糊口,他两腿一蹬死得干脆,倒苦了我们这些工钱都没结的工人。」
说着,老李沉沉叹了口气。
恰逢这时,一股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风,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突如其来扑了我们满面。
老李也被呛到,瞬间没了话音儿,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
「呕!」
有人扛不住这味儿,扶着墙干呕起来。
我皱着眉,往黝黑的隧道深处看去。
突然!
寂静的隧道中,响起一道道悠缓而充满怨气,既像风声又像人声的呼啸。
「去死…」
「去死…」
「去死…」
7
一道道怨气十足的声响。
吓得在场所有人都猛地一颤。
二旺一向胆小,之前见棺材子都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缓了十天半个月才好点儿。
眼下更是立马跟兔子似的,直接窜到了我跟前。
「封、封哥,刚刚那声儿,怎、怎么回事?」
他声音发着飘、打着颤,俩眼珠子直愣愣瞪着前头,话刚一说完就咽了下口水。
我瞥了眼他,开口:「估计就是风声,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们这活儿本来就挨着沾阴带丧。
首先自己就不能怕,否则也甭干什么抬重,还是老老实实回家下地得了。
「可可可可……」
二旺「可」了半天也没个后续。
我瞪他一眼,他立马耷拉着脑袋,不敢再说话了。
这小子平时是个话痨,可一旦上工了,他心里也知道分寸。
见他老实下来,我又扭头去看另外几个。
瞧着大家脸色都有些发白,我心里叹了口气:「歇两分钟再走。」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带我们下来的老李除外。
8
我嘴上跟二旺他们说着话,视线却不着痕迹落在了老李身上。
要是我没看错,他当下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
冲二旺使了个眼色,我不动声色走到了老李身边,装作好奇问他。
「之前咱们工人下矿的时候,也能听到这些声响?」
老李不停搓着手,干巴巴笑了声。
「是,是,我们都早就听惯了。」
是吗?
我心里冷笑。
他还真当我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了?
没戳破他的谎话,我招呼着歇够了兄弟们继续往前走。
然而这次,老李没再絮叨了。
他仍旧搓着手,一双眼睛神经质地朝着周围瞟来瞟去,整个人比先前紧绷了许多。
隧道重新陷入寂静。
只剩我们的脚步声,稀稀拉拉地回荡在幽暗之中。
「前,前头就是张老板的棺材,之前苏秘书说,张老板尸体不能随便动,但也不好就那么放着不管,就让工人上村里买了口棺材,说到时候连棺材带人一块儿抬上去。」
听到这话,我心下当即了然,难怪要找我们这些抬重。
原来早把人塞棺材里了。
9
又往前走了二十来米。
一口黑黢黢的棺材,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可让我奇怪的是,在看到棺材的一瞬间。
原本已经稍稍放松了些的老李,又陡然紧绷了起来。
他虽然没说话,但那双死死盯着棺材,几乎要瞪脱眶的眼珠子,以及眼底逐渐漫起的红血丝。
都让我感到这口棺材怕是不太对劲。
「老李。」
老李身体猛地一哆嗦,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我:「咋、咋了?」
我上下打量他一通,最终笑着摇摇头。
「没事儿,就是想问问,咱们矿上之前死了人,请人来祭奠过没?」
老李吞咽着摇摇头。
「张老板不信那些,说不许搞那些封建迷信,省得耽误他发财。」
我了然点点头。
头一次对那煤老板生出些不屑。
这狗东西。
真是抠门他妈给抠门开门,抠门到家了。
10
招呼兄弟们拿着家伙事儿上前。
安顿好后,我把杠子架在肩膀上,吆喝道。
「起棺!」
随着一阵吱呀声响,棺材离地。
我看向站在几米开外,脸色难看到几乎蜡黄的老李,说:「走吧。」
老李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仍旧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前头,眼珠子发直。
即便瞧出来他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棺材已经离地就没有再放下的道理。
我只能招呼大伙抬着棺往老李那头走。
只是刚抬脚,我就感觉扛着杠子的那头肩膀,忽的往下一沉。
下一秒。
二旺发着抖的声音响起。
「封、封哥,这棺材是,是不是变重了……」
剩下几人虽然没说话,但呼吸也都变沉了。
我咬了咬牙,说:「别自己吓自己,走起!」
虽然肩膀变沉是真的。
但我们八个大老爷们儿有气力也是真的。
只是我们才往前走了没几步。
正原地发愣的老李,突然瞪大一双眼,颤颤巍巍抬起胳膊指向棺材,嘴巴开开合合好几回。
最后,像跑了好几百米似的,大口喘着粗气,鬼吼道。
「有、有人!!!」
11
我心头悚然一惊,立马扭头看去。
可没看到棺材上有人,只看到其他兄弟,每个人都煞白一片的脸色。
「那老头儿不对劲,别听他的,赶紧走!」
我吼了一声。
其他人稍稍回神,随着我喊出的号子,一步一步,咬着牙往前走。
总算走到老李面前。
看他依旧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把路让开。
原以为他还要愣半天,没想到我这一拍,居然把他给拍醒了。
只是他模样儿瞧着不大对劲。
俩眼珠子仍旧直愣愣盯着棺材上头。
好像那儿真有什么人。
「老李,老李,别跟这儿挡着路,抬棺不能耽误时间!」
我忍不住抬高了些声音提醒他。
老李一个激灵,他看看棺材上头,又低头看向我,直愣愣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过了几秒。
原本僵着脸的老李。
突然嘴角一咧。
扯出个阴森诡异的笑。
随后,他张了张嘴,好像生平第一次开口说话似的咧着嘴:「对,是该走,是该走。」
他嗓音沙哑干涩得不像话,好像被磨出毛边的砂纸。
第2章 第 2 章节
12
老李没再盯着棺材看。
他眼神阴恻恻地朝我瞥了一眼,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四肢忽然变得有些不太协调。
但随着肩膀上的分量逐渐加重。
我也就再没心思去想这些,只想赶紧离开这处处透露着诡异的隧道。
老李路走得歪歪扭扭,但速度却不快。
加之这棺材越来越重,很快我的视线范围内,就没了他的身影。
「那老头儿什么情况?跑这么快?」
二旺喘着粗气,纳闷道。
「别废话,留着力气赶紧走。」我呵斥一声。
今天这个活儿,真他妈哪哪都不对劲。
我正想着。
上去得多问那个苏秘书多要些钱,隧道中那些虽然没多大用处,但好歹能照个路的灯泡。
倏地,全部熄灭了。
13
死寂一片的隧道中。
阴风再次袭来,依旧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
站在我左边的二旺,声音打颤:「封哥,这、这怎么回事啊……」
没了灯光,冗长逼仄的隧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的心沉沉往下坠去。
看来,我们这次正遇到邪茬子了。
「别说话,眼睛别乱看,只管闷头往前走!」
我飞快嘱咐其他人。
然后,再次喊起号子,吆喝着大家加快脚步。
好在这隧道虽然黑,但没什么岔路口,只需要沿着矿车轨道径直往前就行了。
没记错的话,我们来时拢共也只走了不到三百米。
即便抬着沉甸甸的棺材,离开这鬼地方应该也用不了十分钟。
14
我心里数着秒。
一个十分钟,两个十分钟,三个十分钟……
我停下脚,抬起手看了眼表。
从起棺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但我们却仍旧,没能看到那台布满铁锈的电梯。
「封哥……」
二旺喘着粗气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其他人虽然拼命压抑,却也个个直抽冷气,显然也是被吓得不轻。
又累又怕。
没过多久,到底还是有人扛不住了。
「咚!」
一声闷响,抬着棺材尾的向阳,连棺材带自己,都摔在了地上。
我回头看去,眼睛虽然已经适应了漆黑,却也只能看到一点轮廓。
「封哥,这、这可咋办啊?」
二旺咬牙坚持着,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我无声叹了口气,扫过那几双在漆黑中,带着惊恐的眸子。
「算了,先把棺材放下吧。」
一听我放了话,几人大松了口气,先后放下了棺材。
15
二旺揉着肩膀凑到我跟前,可能是怕吓到其他人,压低声音对我说。
「哥,咱们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了?我刚刚看那老李头就不对劲,他是不是、是不是被鬼上身啦?」
他声音奇怪,沙沙啦啦的,仔细分辨起来,竟然和刚刚的老李有几分像。
我压下心中扬起的惊涛骇浪。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他的话。
「哥,你说咱们还出得去吗?」
原本应该惊慌失措的一句话,我居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期待的意味。
我扭头看向他,久久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渐渐地,我看清了二旺的脸。
跟先前的老李一样。
此时的他,嘴角极力的向两边高挑。
扯出个阴森而诡异的笑。
他目光幽幽看向我,迟缓问出同样的问题。
「哥,你说,咱们还,出得去吗?」
与此同时。
那宛如诅咒的呼啸声再次传来。
「去死!」
「去死!」
「去死!」
16
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腥臭味,几乎让我窒息。
我猛地推开二旺,接连向后退了几步,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
「妈的!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脏东西!滚!」
二旺一跟头栽到地上,磕了个窟窿的额头上,猩红的血潺潺流下,沾满了他半张脸。
但他却无知无觉般,动作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我一个劲儿「嘿嘿嘿」怪笑。
「哥,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吧。」
他一步,一步,迟缓地朝我走了过来。
看向二旺那张,眼下只剩个诡异笑容的脸,我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另外几个人,早在听到我怒骂的时候,就都连滚带爬冲了上来。
刚缓过来点的情绪。
瞬间崩盘了。
「封哥!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二旺他、他这是咋了?」
「我不想死!我还没娶老婆,没生儿子呢!」
「我老子娘还在家等我呢!封哥,封哥,咱们咋办啊!咋办啊!」
17
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隧道。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哭喊声。
再加上,好像中了邪似的,被我一脚踹到地上后,就跟抽了羊癫疯似的,不停抽抽的二旺。
我只觉自己整个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闭嘴!」
劝了几次没用,我只能大喝一声。
还在,我在他们心中还算有点儿威信,这一嗓子下去,连哭带嚎的几人都安静了下来。
只是偶尔还是有抽噎声断断续续响起。
「吵吵吵,当了几年抬重,遇到点儿事儿还是就会哭、就会吵!」
「谁教给你们的?出点儿事儿就张嘴闭嘴死死死,看着你们这窝囊劲就来气!」
我越骂,他们抽噎的声音就越少,骂到最后全部消失殆尽。
等所有人都冷静下来。
我又看了眼表。
奇怪的是,手表的三个指针正飞快在表盘上盘旋。
最终,全部停在了「4」的位置。
隧道中的怒吼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刺耳。
「去死!!!」
「去死!!!」
「去死!!!」
18
「封哥,还走吗?」
年纪最小的乔虎开口问道,声音中还带着残留的恐惧和哭腔。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扭头一看还在地上抽搐的二旺,即将脱口而出话又拐了个弯。
「先等等,等二旺好了再走。」
少一个抬重虽然也能走,但我不能就这么把二旺扔下。
剩下几个人对我的决定也没什么异议。
他们全都吓坏了,宁愿一直止步不前,也不想再抬着千斤顶似的棺材往前走了。
撩了眼其他人,我抬脚走到二旺身边。
他还在不停抽出,两只眼珠子疯狂在眼眶里转动。
有那么几次,眼睛里甚至只剩了眼白。
想起之前师父叮嘱我的话。
纵使不愿愿相信,我还是开了口。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几个抬重,跟你无冤无仇,就算我们都死这儿了,你的冤也没人伸、你的仇也报不了。」
我心里清楚,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只能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平稳,且中气十足。
19
空气中的腥臭味变淡了。
不停抽出的二王,也渐渐不再动弹了。
「地上凉,扶他起来。」
我忙对身边的人说。
几个大小伙子七手八脚,把瘫在地上的二旺生拉硬拽起来。
我知道,这是脏东西选择相信我的话。
暗暗叹了口气,我上前拍了拍二旺的脸。
他的脸又白又冰,整个人像是大病初愈,看上去虚弱极了。
几分钟后。
二旺幽幽转醒,刚睁开眼就猛地扑到我身上。
「封、封哥!刚刚、刚刚……」
他嘴唇止不住发颤,但剩下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没事了。」
空气中的腥臭味彻底消失。
漆黑一片的隧道,再次亮起灯光。
我们这才发现,原来电梯早已经近在眼前。
抬着棺材登上电梯,我想了又想,还是说了句。
「多谢高抬贵手。」
20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
电梯停在了矿口。
白惨惨的探照灯,将整个矿场照亮。
抬着棺材出来后,我才看到,正冲着苏旭文哭天抹泪的老李。
此时的他,又变成了起初带我们下矿的那个老李。
但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苏秘书。」
我喊了声被老李缠住的苏秘书,却在对方视线转来的瞬间。
理所当然看到了被他飞快掩饰掉的震惊。
下一秒。
他那张精英脸骤然变得惨白。
「棺材抬上来了,放哪儿?」
我实在懒得继续掺和进这些事儿里面,今晚的遭遇已经足够让我骂好几天娘了。
「啊对对对,」苏旭文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径直朝我们走来,结果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身边有人眼疾手快扶住他,可能就要当场扑街了:「放、放那边的帐篷吧。」
苏旭文撑着对方正站稳,才露出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实在太割裂了,简直没眼看。
21
我二话没说,招呼着兄弟们往不远处的帐篷走去。
说来也怪。
自从隧道中的腥臭味消失后。
棺材也变轻了不少。
就好像……
就好像……
我边走边想这事儿,直到把棺材稳稳放下,才恍然大悟。
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尸体一样!
没把心里的猜想说出来。
放下棺材后,我就打算直接拿钱走人。
这鬼地方,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然而。
还不等我开口要钱。
「啊啊啊啊啊!!!!」
一串歇斯底里的尖叫,划破云霄,直接砸进了我耳朵。
22
是苏旭文。
我回头看去时,就见他像之前隧道中的老李那样。
竭力瞪着一双快要脱眶的眼珠。
颤颤巍巍抬起一条手臂,表情惊恐而扭曲。
跟老李不同的是。
此时的他,活像一条因为搁浅而濒临窒息的鱼,大口大口汲取着氧气。
整个矿场,只剩他的惨叫声。
二旺胆战心惊凑到我旁边,低语:「封哥,这到底咋回事儿啊?」
你问我,我问谁?
我只是像之前一样,想挣个工钱而已!
惨叫中的苏旭文,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咚」一声跪在地上,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整个人都被汗水浸透了。
旁边一个年轻人,大约是他的助手。
虽然已经被吓坏了,但还是几步走过去,妄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可惜,此时的苏旭文就好像一滩烂泥。
根本没拽不起来。
原本有兄弟想上前帮忙,但被我拦了下来。
「这地方太怪了,别随便过去。」
23
果然。
我话音刚落,那个想把苏旭文扶起来的年轻人。
突然两眼一翻。
就那么直挺挺栽在地上。
他磕破了头,鲜血汩汩流出,不一会儿就浸湿了他身下的土地。
两个人,一个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尖叫。
一个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而那些就站在不远处的矿工。
却还像之前那样。
只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没有一个打算上前帮忙。
这鬼地方。
究竟怎么回事?
24
很快,苏旭文没再尖叫了。
他开始抓挠自己的脸,脖子,以及所有搂在外面的皮肤。
他抓得非常用力。
一块又一块血肉,被他自己硬生生撕了下来。
「啪嗒啪嗒」脸皮带肉掉在地上。
「嗬…嗬…」
他喉咙中,发出粗重的喘息。
手上的动作却片刻不停。
「啪!」
一声巨响。
亮了一晚上的探照灯突然炸裂。
整个矿场,瞬间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下一秒。
又一声惨叫刺破夜色。
「啊啊啊啊!!!」
25
猛烈的风,夹杂着腥臭味平地而起。
矿上所有机器,发出「吱——吱——」声响。
让人牙酸。
「砰!」
又一声闷响,高高架起的探照灯,从高空坠落。
「去死!!!」
「去死!!!」
「去死!!!」
狂风大作。
咆哮来势汹汹。
整个矿场像是被裹挟进了未知领域。
昏天黑地,飞沙走石。
二旺死死贴在我身后,口中止不住发出。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至于剩下几个,因为事发突然,又还没从隧道内的冲击中缓过劲儿来。
全都傻在了原地。
「哗!」
终于,狂风将帐篷卷起。
被牢牢钉在地上的帐篷,猛地拔地而起,在狂风中,被卷到半空。
至于那口被安置在里面的棺材。
彻底暴露在外面。
26
「轰隆!」
「轰隆!」
「轰隆!」
棺材被狂风吹得隆隆作响。
我暗道一声不好,顶着狂风,带着兄弟们远离了棺材。
刚找地方多好。
黑沉沉的棺材突然翻倒在地。
棺材盖被掀开,一套沾满血水的衣裤,顺势飘然而出。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
衣冠冢?
我心里惊讶,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怒。
我们兄弟几个,刚刚居然就因为这么两件破衣服。
差点儿被困死在隧道里!
但很可惜,此时此刻我除了愤怒,什么都做不了。
27
凄厉的风声,持续盘旋在矿场。
突然!
不远处一座厂房被狂风掀了定。
紧接着。
一道肥硕的身影,惨叫着被卷到了半空。
「封哥,那、那是煤老板吧?」
二旺仍旧死抓着我的衣服,颤抖着问了一句。
我没说话,只死死盯着半空中的人影,点了点头。
二旺缓缓吐出一口气。
接着说:「之前咱们村里那么多人死在矿上,那王八蛋不说承担责任,连赔偿金都舍不得出。」
「村南头的王叔你还记得不?当初也是死在矿上的,一个大活人被卷进机器里,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我听说,就是因为那煤老板抠门,买的机器质量不行才出的事。」
二旺说着,忍不住哀哀叹了口气。
「王叔也是可怜,家里有个脑瘫儿子,老婆又早早跟人跑了,还有个瘫在床上的老娘,当初就因为听说这矿上发钱多才过来,没想到……」
是啊,苦命人以为日子有了盼头,谁知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我耳边听着二旺接连不断说出的话。
目光始终牢牢固定在煤老板那肥硕的身体上。
28
煤老板浮在半空。
他像是被几只无形的手抓着,四肢和脑袋分别被扯向了不同的方向。
煤老板大张着嘴,似乎想要惨叫,却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看得出来,他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和折磨。
「封哥,封哥!」
突然。
二旺冷不丁死死抓住我的肩膀,神情惊恐地望向半空。
我的瞳孔随着他的动作,骤然一缩。
煤老板的一双腿。
居然被那些无形的手,硬生生扯了下来。
鲜血淋漓。
空气中的腥臭味骤然加重。
躲在我身后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发出呕吐声。
29
煤老板从高空坠落的同时。
狂风凭空消失。
冷冰冰的月亮重新出现,将大地笼罩在一片凄清之中。
整个矿场,死寂一片。
而那些矿工,仍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终于能放声惨叫的煤老板。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
这些始终冷漠旁观的矿工。
恐怕他们的身体早已经不由自己支配了。
「封哥,趁着现在不刮风了,咱们赶紧走吧!」
二旺哆嗦着催促。
我却突然不想走了,我想看看,事情发展到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我想亲眼看看。
那么视人命如草芥的煤老板。
最终究竟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30
矿场仍旧陷在死寂中。
无论是之前的苏旭文、他的助理,又或者现在是煤老板。
虽然依然痛苦万分的倒在地上。
却没有一个人,能发出他们想要发出的声音。
老李又变成了之前那样。
笑容诡异,四肢僵硬,动作迟缓地朝着煤老板走了过去。
没了双腿的煤老板,不停的大口喘气,额头上冷汗与青筋齐发。
猩红的血,从他双腿的断口处流出,不多一会儿,就将他整个人都浸泡在了其中。
他眼底一片暗红,死死盯着逐渐靠近的老李。
眼中恐惧和憎恨交织出现。
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张老板。」
老李咧着嘴角开口了。
只是他的声音,还是像之前在隧道中那种。
沙哑而干涩。
「我好疼,我真的好疼啊,我的身体被活生生绞碎,连一块骨头都没能留下,我真的好疼啊……」
我看得出煤老板想逃,但没了双腿的他,只能躺在血泊中一动都都不了。
31
老李的身体,弯曲成了扭曲的弧度。
他咧着嘴角的脸,几乎贴在了煤老板惊恐的脸上。
「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
他嘴巴开开合合,发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你,那个姓苏的,还有这个姓李的,是你们,是你们把我害得这么惨!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话说到最后,老李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且充满无限怨气。
在煤老板惊惶万状的注视下。
老李突然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胳膊,硬生生将那条胳膊扯了下来。
漫天血雨,洋洋洒洒落了煤老板满头满脸。
「啊啊啊啊啊!!!」
胳膊脱离身体的一瞬间。
老李恢复甚至,随之而来的就是凄厉的惨叫。
他再难支撑,抱着自己的断臂,跪在了张老板面前。
32
可没过多久。
老李再次站了起来,嘴角又重新挂上诡异的弧度。
「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
他发出的声音如泣如诉,磅礴的怨气冲天而起。
但也只有这一句了。
「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
又不知说了多少次。
老李的身体,像是突然陷进绞肉机似的,从脚部开始,一点点在空气中碎成了肉渣。
血和肉,稀稀拉拉落了满地。
「吧嗒。」
「吧嗒。」
声音虽然不高,却又震耳欲聋。
浓重的血腥味,就此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惊悚和血腥,躲在旁边的人这次从干呕进化成了真吐。
33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陡然响起。
我知道,这时老李又恢复了他的神志。
对方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老李在痛苦和绝望中,看着自己的身体是如何被一点点绞碎。
从脚开始,一直向上蔓延。
惊恐的惨叫中,老李彻底失禁了。
鲜血混着其它液体,以及那些碎肉、骨头,在他身下堆了成一座小山包。
「饶了我!饶了我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老王,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尽管小腿已经被绞碎,老李仍旧在拼命想要获取一线生机。
消逝的狂风,骤然腾起。
风声夹杂着怒吼,充斥在整个矿场。
「你错了?不,你没错,错的人是我,是我猪油蒙了心,才信了你的屁话!」
「我死得那么惨,你却只拿了三万块,就替那两个畜生把事情遮掩了!」
「我今天,就是要让你尝尝,人被活生生绞碎,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狠厉癫狂的怒吼中。
老李的身体,逐渐彻底地,变成了一滩烂肉。
34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煤老板。
被彻底吓疯了。
虽然终于能够重新开口说话。
却也只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连一句话像样的话,都难说出来。
解决完老李。
苏旭文成了下一个目标。
之前被他自己抓破的皮肤,不断往外渗血,远远看去,他已经完全成了一个血人。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操控着四肢,从地上爬了起来。
缓慢而僵硬地,走向了煤老板。
「封哥,我们走吧封哥,我真的不行了!」
二旺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他:「现在走,你是想激怒他,好让我们跟老李一起上路吗?」
二旺瞳孔震颤。
紧接着,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再不敢出声了。
35
苏旭文开口了。
发声的声音和先前老李的如出一辙。
「这个笑面虎,嘴上答应的好,一定会给我家赔偿金,可结果呢!」
「他不仅没有给钱,甚至带人砸了我家,气死了我老娘,吓得我儿子跑出家门被车撞死!」
「畜生!你们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我眼睁睁看着,苏旭文跟老李一样。
从脚开始,被一点点嚼碎了身体,他绝望惨叫,试图挣扎。
却始终无法逃脱,自己早已经被定好的结局。
「啊啊啊啊!!!」
苏旭文仰着头,喉咙不断发出几乎非人的惨叫。
本就抓着我衣服的二旺,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不断的倒抽冷气。
十分钟后。
苏旭文彻底碎成了一地肉渣。
现在,空地上只剩下了煤老板,还有同样被吓得失禁的助理。
「我、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我是昨天才来上班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我才大学毕业,我还不想、不想死……」
助理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事到如今,他俨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跪在地上。
「砰砰砰」不停磕着头,就算额头被磕得血肉模糊都没有停下动作。
嘴里翻来覆去也只剩一句话。
「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36
最后被惩罚的。
当然就是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煤老板。
他比那两个人都更惨一点。
四肢被重复扯掉,又被按上,如此来来回回了十几次。
对方才像终于玩儿够了似的,开启最后一道程序。
无论什么人。
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在极致的恐惧、绝望以及痛苦之下。
也只能发出单一的嚎叫。
煤老板发出一声声,堪比杀猪的惨叫。
他同样在不停求饶,他说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家。
他不能死在这里,不然他的家就要垮了。
「你的家是家!我的家就不是家了吗!」
可惜,他所有博取同情的乞求,最终也只是让对方更加怒火中烧而已。
「我老娘,我儿子!都被你们这些畜生害死了!你这个畜生,也别想活着离开!」
狂风再次四起。
携着浓重的怨气和愤怒,涌向了黑黢黢的矿口。
37
「砰!」
「砰砰砰!」
爆炸声响起,矿口开始坍塌。
冲天火光拔地而起。
照亮了原本阴暗的矿场。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那道声音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煤老板被绞成了肉泥。
整个矿场,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爆炸产生的硫磺味,刺激着我的鼻腔。
旁边的人全都咳嗽着捂住了鼻子。
「砰!」
「砰!」
爆炸声接连不断响起,像是要将整个矿场都彻彻底底炸毁。
38
月亮消失。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
夜晚终于过去。
随着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传来,我才恍然如大梦初醒。
那道沙哑干涩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
「封小子,谢谢你了……」
旋即,包裹着整个矿场的阴气,至此彻底消散。
我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阳光普照下,摆起劫后余生的表情。
跟其他活着的人一起,朝着警车跑了过去。
39
从半个月前起。
王叔就不止一次入过我的梦。
梦中,他浑身是血,不说其他,只不停喊着他好疼。
最后一次梦到王叔。
是五天前。
梦醒后,我借着进矿场抬棺的机会,打听到了煤老板当初就怕矿场出事。
所以早在开矿之初,就请了高人做法,在矿场各个风水角落,贴了不知多少符纸。
我躲开人们的视线,把那些符纸,有一张算一张,全部都撕烧掉。
从那之后。
王叔果然再没入过我的梦。
直到今天。
40
矿难之后。
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未免造成恐慌,煤老板三人的惨死,最终还是被警方压了下来。
所有幸免于难的矿工,又重新踏上了外出务工的旧路。
没人再想继续当矿工。
比起穷,大家伙儿果然还是更怕死。
后来我听老人说。
矿难来得蹊跷,分明就是有冤死的矿工回来复仇。
风和日丽的一天。
我带着祭品和花束,去了王叔一家的墓前。
恰巧,遇到了同样来祭拜的二王。
「封哥。」
二旺抓抓头,望着我尴尬笑笑,我问他:「怎么想要来?」
他「嗐」了一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对我说:「封哥,那天咱们在矿场,我最后听见王叔的声音了。」
41
二旺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交织的情绪中。
完全没有察觉到旁边的我,因为他这一句话,瞬间紧绷的身体。
「我听见他说什么谢谢……」
说到这里,二旺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恐,说出的话也变得愈发苦涩起来,他局促地用手捻了捻裤腿,紧张兮兮道。
「我、我怕他是在跟我说话,就想着来、来看看他,给烧点儿元宝纸钱什么的,好让他以后别再来找我……」
我放松下来,心中暗笑,不愧是你啊,二旺。
「封哥,你怎么也来看王叔了?」
二旺摆好祭品,扭头看向我。
我笑笑:「这些年,王叔也没少关照我,现在他家没人了,我总该来看看。」
二旺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扭回了头去。
他跪在墓碑前,双手合十搓来搓去,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好半天才又站起来。
忽的一阵风吹来。
树枝摇曳,发出「哗哗」声响。
我低头看向墓碑。
照片中,王叔那张憨厚而沟壑纵深的脸上。
嘴角牵起个浅浅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