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几天前,弟弟淹死在后院的井里。
抱着肿胀发白的弟弟,我妈边哭边咒骂我和妹妹,「死的怎么不是你们!」
一天,我妈将妹妹带出门,回来后罕见的做起一桌子好菜。
打这天起,妹妹的胃口越来越大,也变的越来越像弟弟……
1.
我弟出殡的这天,奶奶哭天抢地的骂我妈是丧门星,先是克死我爷不说,如今还把他的宝贝外孙也克死。
嚷着叫我爸和她离婚,说保不齐哪天连带着把他也给克死。
「老东西!嘴巴放干净点!」我爸气不过,眼珠子瞪的溜圆,撸着胳膊就要去打我奶,吓的我奶不再吭声。
我妈忙拦住我爸,叫我爸别当着大伙儿的面儿丢人,扭头便去和村里请来的阴阳先生掐架。
理由是,阴阳先生说我弟属于横死的,不能进祖坟。
「咋?不让进祖坟?!我看谁敢碍着我家祖孙团聚?」
我奶听后,「蹭!」的打地上窜起,抓起桌上剪刀,便要和先生拼命。
我妹缩成一团,蹲在墙角,哇哇大哭。
而我则是在屋子里收拾着我弟的遗物,连带着把小人书也塞进包袱里。
我弟七岁,正是爱看小人书的年纪。
有时候字认不全,他就吵着嚷着让我把故事讲给他听。
不讲,他就薅我头发,小孩子下手没轻重,一薅就是一大把。
有一回,他拿着薅下来的头发给我妈看,我妈夸他劲儿大,以后准保是个大力士。
以至于他后来下手更重。
到现在,我头上还有一块硬币大小的伤口没有愈合。
「自作孽不可活!」先生被气的吹胡子瞪眼,甩着衣袖,扬长而去。
刚踏出院门,便打他袖口探出一个纸人。
他口中念念有词,抄起匕首,朝着纸人刺去。
这一刺,纸人,竟被他刺出血来……
2.
这把戏,我在李奶奶家见过,当时我央求她好久她才肯教我。
后来她才同我说,这些都是糊弄人的。
一听是糊弄人的把戏,我便吵着向她讨要这阵子给她的瓜果。
气的李奶奶哭笑不得,直呼我是个小白眼狼。
尽管我知道这把戏是骗人的,可这群大人却不这么想,一个个嘀嘀咕咕地说这先生有真本事,劝我爸妈别惹是非。
我爸妈更是直接跪到地上,求他高抬贵手。
直到我奶从她缝在裤衩上的口袋里,摸出一叠钞票,此事才算作罢。
没了阴阳先生,丧事儿办的很仓促。
一群人吹吹打打的来到西山后身我家的祖地,将我弟同我爷葬在一起。
烧纸钱的时候,我奶念叨着让我爷先照看着我弟,等她不行那天,就来跟他们团聚。
我家没备酒席,这会儿丧事也办的差不多了,大伙儿也就散了。
临走前,村长还劝我妈把后院的井封上,说连出两次事肯定有点说道。
一提起这事,我妈就用眼睛剜我,「咋就没把你也给淹死?!」
就在我弟出事儿的前一周,我也掉进过井里一次,是我弟把我推下去的。
头天夜里我才刚给他讲过锁龙井的故事。
第二天在我打水的时候,他悄悄摸到我的身后,把我推了下去。
还在井口探着脑袋,让我帮他找找看井里有没有龙。
不过好在井水不深,刚刚没过我鼻子,我踮起脚就还能呼吸。
可即便如此,我也呛了好几口水,在村里人听到动静来救我前,差点就晕死过去。
事后,村里人问我爸妈,他们在院外都听到了,他俩咋可能听不到?
我妈眼皮都不抬一下,说那会儿她在炒菜,叮叮咣咣的哪能听清。
「把井封上村里能给我家掏水费?」我爸没好脸色地拿棍子戳着火堆。
其实早在几年前,村里就开始了集中供水,别人家的水都是从水龙头里出来的。
我在同村的小伙伴家见过几次,方便的很。
唯独我家不肯装,因为他俩听说,装了以后要交什么水费。
「哪有水还收费的?现在收水费?往后是不是还要收空气费?」
「还让不让人活?」
每次村长带着工人上门来劝,我妈就在地上撒泼打滚,说他们不给人留活路。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他俩心疼那点儿水费,我也不用每天费力去后院打水,更不会掉进井里。
弟弟也不会淹死。
3.
之后的几天,我妈整天躲在屋子里哭。
我爸心疼她,没去上工,没日没夜的守在旁边安慰我妈。
几天下来,我爸变的非常暴躁易怒,但凡丁点的不顺心,便会抄着擀面杖打我和我妹。
家里的擀面杖,不知被他给打断了多少根。
我还好,平日里要洗衣做饭干家务,有时候还要去地上松土,所以我爸动手的时候也有分寸。
可我妹不一样,她被打的好几天都下不来床。
夜里睡觉,稍微动一下都会被疼醒,醒来就抱着我哭,问我是不是她哪里做的不够好,她可以改的。
她哪里知道,我们错就错在,不该是女孩。
不知道过去多久,我妈才在她昏暗的屋子里走出来,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瘦了一圈不止。
我爸虽是不放心,但也还是去了县里上工。
出来后,我妈每次见到我,都忍不住啪嗒啪嗒掉眼泪,嘴里还叨咕,「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说的好像如果当初我淹死在井里,他俩就能舍得钱把井封上一样。
我不敢频繁的出现在我妈面前,免得惹她伤心。
干脆就借着看地的由头,时不时去村东头儿找李奶奶。
李奶奶是个独眼老太太,村里人都怕她。
哪怕是平易近人的村长,一提到李奶奶,也会谈之色变。
但只有我知道,李奶奶是个好人。
4.
早些年间,李奶奶家生过一场大火,把她家的男女老少全都烧死了。
唯独李奶奶没事,只失去了一只左眼。
左眼并非是烧伤,而是没了,像是被谁给摘去了一样,只剩下个血窟窿。
听说,当晚有人还在田里看见黄鼠狼在拜,拜的可不是月亮,而是站在对面的李奶奶。
后来村里人都说,李奶奶的左眼准保是她拿去做了法,烧死了自己一家子。
这些我自然是不信的,在我眼里李奶奶是个好人,比任何人都要好。
见我过来,李奶奶笑的合不拢嘴,给我掰了根香蕉吃。
「下个月就要过生日了吧?」
我一边扒香蕉,一边算日子,「还真是,我都不记着。」
李奶奶神秘兮兮的瞄我一眼,打衣柜里摸出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糖果,还说到时候去镇上买个蛋糕回来给我吃。
记得是上小学一年级那会儿,我才在同学的嘴里听说,过生日是要吃蛋糕的。
于是在我生日这天,我便吵着嚷着要吃蛋糕,结果换来的却是一记耳光。
「吃吃吃!好吃懒做的东西!」我妈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转身便去给弟弟喂我爸托关系才搞到的进口的奶粉。
我哭着跑出了家门,在村子里面乱逛,撞见了李奶奶。
那会儿我还没听说过李奶奶的事,我只觉得她长的吓人,转身就要跑。
李奶奶却温声细语的将我叫住,蹲下身子,朝我递过来一根棒棒糖。
我发誓,那是我吃过最甜的棒棒糖。
我把今天是我生日,以及我向我妈讨蛋糕,结果挨打的事,一五一十讲给李奶奶听。
「今天是你生日?」李奶奶眼中闪起光亮,她盯瞧我片刻,便拉过我的手,去镇上买蛋糕给我吃。
蛋糕是吃到了,可我却没学上了。
当天夜里回到家,我妈便同我说,现在越来越娇气都是上学惯的毛病,不再让我去学校。
后来,李奶奶就教我认字,我学的很认真。
八岁这年,很多大人都识不得的生僻字,我都能认识。
以至于村长都说我是个学习的好苗子,让我妈继续送我回去念书,指不定以后会是个大学生。
「这孩子有本事,学什么都快,说是过目不忘都不为过,以后考上大学也是给村里添光。」
「大学生?」我妈一脸不耐烦,「我家可供不起大学生,要不村长出钱供?」
都知道村长怕老婆,家里的钱也都是他老婆在管,他也便不再提这事儿了。
中午,日头正盛,李奶奶留我在她家吃饭,我没应。
我得赶回去给我妹做饭,不能让她挨饿。
可刚走到家门口,便看到我妈打扮的光鲜亮丽,脸上挂着许久未见的笑模样。
就连我妹也穿着,过年那几天才能拿出来穿的衣服,手上还握着两块奶糖。
我妈拉着我妹,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坐上了我三叔公家的小电驴。
两人回来时,已经是晚上,我妈哼着歌跑去厨房做饭。
我有些好信儿的去同我妹说话。
刚搬着板凳凑过去,就被她一把推开,好在有板凳在手上撑着,否则我怕是会撞在桌角上。
「离我远点!」她抱着胳膊,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稳了稳身子,呆愣愣地看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刚刚听到的,似乎是弟弟的声【此处为付费节点】音……
第2章
5.
自打带着我妹出过一次门后,我妈整个人容光焕发,大改往日一蹶不振的模样,每天都好吃好喝地待着我和我妹。
而我妹也变得越来越像我弟,以前一口不碰的鱼,如今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晚上更是要缠着我给她讲故事她才肯入睡。
眼看着我妹的食量越来越大,她整个人也像发面馒头一般,胖的一发不可收拾。
几天下来,原本能睡下我们两个人的床,如今只能被她一个人霸占着。
看着她就快要被肥肉挤成一条缝隙的小眼睛,我不免有些担忧,不止一次地提醒她要控制饭量。
可她就像是被触碰到某条神经,对我大吼大叫。
如此下来,家里自然是供不起她的吃喝,没多久,母亲对她的态度也就开始敷衍起来。
经常拿着米饭去拌猪食给她吃,她就像是闻不到那股子酸臭味儿一样,依旧是大快朵颐。
最后,母亲干脆将她关进猪圈,跟猪一起供养。
这天夜里,我梦到妹妹肿胀的躯体逐渐发黑发硬,直至化成一个茧。
而后,打茧里破壳钻出一只蝴蝶,是妹妹最喜欢的凤尾蝶。
那是妹妹八岁那年,在一本泛黄的画册子上看到的,当时她就激动地抱着画册子跑进屋,指给我看。
她说她下辈子想投生成一只蝴蝶,这样爸爸妈妈打她的时候,她就可以用翅膀飞走。
她指着窗外灰突突的大山说,「飞去大山外面。」
听她说出这句话,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一样,有种说不出的憋闷感。
那天本是个晴天,天空蓝蓝的,几朵白云如同碎花一样缀在上面。
可连绵不绝的大山,却将这一切圈成一个圆,让人一眼望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6.
第二天,我爸从县上回来,说要带我妹去外面转转。
我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感觉妹妹这一去,恐怕很难再回来,鼻子酸酸的。
由于我妹这些日子胖的太快,她以前的衣裳已经穿不进去,现在穿的是母亲用床单,随便缝制的。
抱上去湿乎乎一片,十分不透气。
我爸见我不舍,狡黠地笑笑,问我要不要同妹妹一起去。
「你长没长心?月月还要帮家里干活呢!」我妈用手肘怼着我爸,语气尽是埋怨。
我爸便没再接茬,将我妹推上三轮车,朝着村外驶去。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辆三轮车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才抱着竹筐去山上摘野菜。
出门前,母亲收拾着妹妹的衣物,连带着枕头和被子,一股脑全都塞进灶坑里面烧掉了。
就好像,她知道妹妹不会再回来一样。
傍晚时,我背着一竹筐的野菜回到家,院子里挤满着人,这样的情景我只在弟弟出殡那天见过。
院落中央,我妈坐在地上哭着,我爸则是站在旁边扇着自己耳光,「我他娘真不是个东西,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好,真窝囊!」
扇着扇着,他也跟着假惺惺地掉起眼泪。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村长摩挲着脑瓜,转身同村里的叔叔婶子张罗起来,「大家都跟着出出力,去山里看看能不能把小丫头给找回来。」
片刻,有几个婶子凑在一起小声嘟囔着,眼瞅着从山上掉下去,咋可能找回来?
山上?我爸不是说带我妹出去转转吗?怎么会转到山上去?
正想着,我便看到李奶奶站在院外,面色凝重地朝这边探着脑袋,撞上我的视线,随即朝我招招手。
我趁着我爸妈不注意的功夫,一溜烟儿跑到李奶奶跟前。
李奶奶手上掐算着,狐疑地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妹的事。
我愣愣地点头,将这几天我妹的变化,以及我爸带我妹出门,最后说我妹跌落山崖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李奶奶听。
「造孽啊……」
李奶奶阴恻恻地横了我爸妈一眼,同我说我妹的三魂七魄早已不在身上,还说我妈近些日子会有身孕,叫我尽量离她远些,却并未说明其中的缘由。
末了,她还咬破手指,掀开我的衣服在我背上画了什么,叮嘱我近些天千万不要洗澡,否则就连她也保不住我。
「记住没?」
李奶奶用手指敲着我的脑门,淡淡地笑着。
「放心吧。」我拍拍胸脯,朝着涌出院外的人群奔去。
村里人浩浩荡荡朝着大山走去,就连赵叔家的几只大黄狗,也跟在队伍当中。
整整找了一夜,也没能找到我妹的身影,最后只在山脚下的河岸边上找到了一双我妹的运动鞋。
可我妹这些天早已胖的不成样子,哪里还能穿上运动鞋?我爸带她出门的时候,她分明是光着脚。
有孩子说,我妹尸体恐怕是叫山上的野狗叼了去,听的村长接连叹气。
之后的几天里,我爸虽然还是去县里上工,却每天都会回来,手上还会拎着一大坨的肉。
甚至比起过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这肉,我却不敢吃。
看着我迟迟都不肯动筷子,我爸皱眉打量起我的眼睛,「平日里不总是嚷着要吃肉?这回家里不缺肉了,怎么不吃了?」
「留给我妈补身体。」我摇摇头,装出一副很乖巧的样子,顺便给她的碗里夹去一块肥肉,「妈妈有孕在身,要补充营养才是。」
「你怎么……」我妈大惊失色,诧异地看向我爸。
我爸摇摇头,沉下脸看我,「你听谁说的?」
「李奶奶。」我小声嘟囔着。
「她还说什么了?」我妈也跟着冷下脸,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李奶奶还说,我妈的肚子争气,这回准保是个男孩。」我撒谎了,李奶奶并没有同我说这些,都是我自己瞎猜的。
听完,我妈脸上立马有了笑意,「这老东西还真有点本事,你妈我的肚子自然争气。」
7.
隔天,我妈的肚子就已经显怀了,我奶听说后,拎了两只鸡和一筐鸡蛋来看我妈。
她还打兜里摸出厚厚地一叠钞票,说我妈这胎要是男孩,这些钱就全拿去给她添新衣裳。
「你看!你奶奶多疼你?以后可得孝顺奶奶知道不?」我妈摸着她浑圆的肚皮,一口一个你奶奶,叫的比谁都亲。
当天晚上,我梦到了我妹,她身上的血肉已经被剜去大半,森然的白骨就暴露在外面。
她浑身是血的同我说,姐姐我好痛。
我被吓醒了,醒来后汗水已经将我的衣服浸湿,黏腻感让我很是不舒服。
正当我准备烧些热水冲个澡的时候,猛然想起李奶奶同我说的话,便又灰溜溜跑回床上躺下。
后半夜,外面下起了大雨,窗外黑压压一片,像是被墨汁染过了一样,见不到半点的光亮。
雷声炸响,吓的我一整夜都未合眼。
直到天亮,我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才刚睡下,便听到屋里我妈凄厉地惨叫着,没过一会儿,门外就吵吵嚷嚷起来。
我奶嘴里念叨着要生了要生了,吩咐我爸赶紧去把村里的接生婆找来。
我爸上衣都没来的急穿,只趿着一只拖鞋,就跑出院子。
这会儿我才注意到,窗外的地面分明是干的,哪里像是下过雨的样子?
可昨天夜里分明是下过雨的,雨水还溅到过我的脸上……
8.
直到正午,我妈房间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我爸和我奶才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
「是个男孩。」
接生婆脸上笑开了花,手里捧着一个被花布包裹着的婴儿,迈着小碎步朝我奶走去。
我奶紧张的手都在抖,接过婴儿,把花布掀开,再三确认后,才把厚厚地钞票塞进我爸怀里,美滋滋地朝院外嚷着,「是个男孩!」
此时院墙上扒着许多人,但多数都是些半大小子,都是来看热闹的。
从怀孕到生子,不过几天,任谁都会好奇。
「婆婆,您家儿媳,怕是怀了个鬼胎呦!」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人群便嬉笑着散开了。
我奶听完,抱着她的大孙子跑到院子里扯着脖子喊,「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你娘怀的才是鬼胎!我看你就是鬼!你们全家都是鬼!」
正叫着,就听到我奶闷哼了一声,不知打天上掉了个什么东西下来,正好落尽她的嘴里。
她呕了好一阵子,才把拿东西给呕出来。
是一只死老鼠。
我有些后怕,随便扯了几件脏衣服,便说要去河边洗,出了门。
「今晚,你家恐怕要出大事!」
我去了李奶奶家,把这些天发生的事说给她听,她听完神色复杂地嘀咕着,转身去了里屋。
我好奇地跟了上去,掀开门帘的一角。
只见李奶奶叼起烟袋,跪坐在蒲团上,手上拿着一张黄纸,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在她面前的是一张黑色的供桌,只是上面摆放的不是菩萨,而是一个类似牌位的东西。
房间十分昏暗,只点着两根红蜡烛,隐约能看见上面好像写着胡三太爷胡三太奶,黄三太爷黄三太奶……
我只觉得有点邪门,不敢再多看,便回到床上去找糖果。
装糖果的木匣子被李奶奶放在衣柜里,里面还摆放着一些古籍,这些古籍我都看过,纸页破破烂烂的,应该有些年月。
我将古籍放到一旁,打木匣子里掏出一颗糖含进嘴里,熟悉的甜味溢满口腔,怕也就被我抛在脑后了。
不多时,李奶奶将黄纸叠成三角,揣进我的怀里,让我随身携带,说是关键时刻能保我一命。
我眨着眼睛,问我爸妈和奶奶怎么办?
李奶奶只说,这是她们自己选的路,都是命数,她不能逆天改命,否则会折了她的寿数。
「你是个好孩子。」李奶奶摸着我的头,「这些年你家是怎样待你,村里人都看在眼里。
可即便如此,你还能想着他们,可见你心性纯真,是个好孩子。」
我俯身同李奶奶道了声谢,便去河边洗衣裳。
如若不然,我爸肯定会觉得我是偷跑出去玩了,非打我一顿不可。
可刚一走出李奶奶家,天就阴了下来,一声声惊雷在我身后炸响,吓的我连忙加快脚步。
雷声很近,就好似是追着我一般,我也顾不上去洗衣服,撒腿便朝着家的方向狂奔。
渐渐地,村子里下起了雾,直到这会儿我才发觉,村里竟是出奇的安静。
一路上,我非但不曾见过一人不说,就连平日里的虫鸣鸟叫也都销声匿迹了。
隐约间,我似乎见到有什么东西正朝这边走来。
我下意识觉得那东西很危险,便只好调转方向朝着身后跑去,可不管我怎么转,那东西都会伴随着我的转身,出现在我的面前。
等到走进些后,我才看清,那是一顶硕大的轿子,由四个人抬着……
不。
应该说由四个东西抬着,我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人,即便是村里身高出挑的村长,也不及它们一半。
它们头戴斗笠,穿着黑色长衫,肩上担着轿杆,手中还举着一把红伞。
那红伞鲜红无比,以至于在雾气中十分显眼。
我在李婆婆的古籍上见过,山精借道……
古籍上说,见到山精借道要背身蹲下,屏息,目不可与其对视,我忙按照上面说的方法照做。
不多时,阵阵脚步声传来,那声音十分沉闷,连同周遭的温度也跟着急转直下。
明明是盛夏,我却比冬天还要刺骨。
脚步声很快便来到我的身畔,此刻强烈的窒息感,让我不禁感到一阵目眩,喉咙也跟着不断地抽搐起来。
就在这时,我明显感知到,有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似是在勾引我与其对视。
这种感觉不知过去多久才消散,直至那东西再次消失在雾气中,有一个瞬间,我似乎瞥到,在那轿子中的。
是一尊肉山。
9.
等到雾气散去,我跑回家时,已是临近深夜。
可我离开李奶奶家时,还是中午,即便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也绝不超过一个小时。
我不敢多想,趁着家里人已经睡去,我偷偷溜进房间躺下,试图让自己入眠。
可刚经历过那样的情景,我怎么还睡得着?
只能把李奶奶给我的附身符捧在手心,希望能尽快的度过这一晚。
夜晚比我想象的还要难捱。
我不知过去多久,一个小时?三个小时?还是五分钟?我不清楚。
只听到,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我将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不敢探头往外看。
声音,越来越近,如其说是脚步声,不如说是什么东西在地面上蠕动所发出来的。
很快,爸妈的房门,也被人推开,没有惊叫,没有异响,安静的出奇。
当蠕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露出了半截眼睛,一个硕大的影子,就打在门窗上。
在我向外看的一刻,那东西也突然站定了脚步,吓得我忙缩了回去,手中的黄纸攥的更紧了。
在我缩回被子的前一秒,那身形似乎缩小了几分。
「姐姐?」
房门开了,于此同时妹妹的声音,在我身畔响起。
我不敢去看,更不敢发出半点的声响。
不久,我感觉我的被角被她扯住了,而后,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一点点的掀开。
是妹妹。
她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半分的可怖。
抱着婴儿,她眉眼弯弯地看着我,可在瞥见我手中的黄纸时,眼神却添上了一丝落寞。
她没再做过多的停留,在我错愕下,朝着院外走去。
等我回过神来时,才注意到已经被我攥的有些褶皱的黄纸,眼泪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好像,让她伤心了。
10.
弟弟死了,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死的十分安详。
我妈崩溃的大哭,拼命地捶打着我爸的后背。
我爸也不恼,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任由我妈对他拳打脚踢。
我奶似乎是疯了,她安静的出奇,径直朝着厨房走去。
不多时,厨房便传来一阵锅碗瓢盆掉落在地的叮咣声。
等我和我爸跑去厨房的时候,我奶已经拿着菜刀自杀了,血水流了一地。
淌到我爸脚边时,他嫌弃的往柴火堆上蹭了蹭。
一晚上两条人名,村里人都说邪门,谁都不肯帮忙来操办这件事,只有村长拿来一张草席,同我爸一起将我奶和我弟卷着,抬到我家祖坟埋了。
回来时,家里多了一个驼背的老头,不知在同我妈说些什么,以至于我妈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太对劲。
我爸对于这老头的出现似乎也并不感觉意外,朝他礼貌地欠着身子,「刘叔。」
「我算准了日子来的,没成想还是被路上给耽搁了。」
我爸口中的刘叔眯缝着眼睛,打烟袋里摸出一根旱烟,叼在嘴边沉吟半晌,「今晚我就守在这,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孩子没了也就没了,依照我的法子来再生一个便是。」
他用狭长的眼睛朝我看来,不怀好意地笑笑。
我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就回了屋。
谁承想,这老头也跟我进了屋,在身后一把将我的衣服掀开,我看向屋外的爸妈,可他们却对此视若无睹。
他的视线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着,最后落在我的后背。
「我就说。」他笃定地撇撇嘴,抄起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吐在了我的后背,用手胡乱摩挲一把,冷声道,「今天你哪都别想去。」
我想要把他撞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后脖领,在我身后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我的胸口便好似有火烧一般的痛。
烫的我忙扯起衣服抖,李奶奶给我的黄纸也掉了出来,顷刻间便烧成了灰烬。
「小玩意儿都不灵啦?」他戏谑的说着,仿佛是在逗弄我一般。
「李奶奶……」
我想说李奶奶救我,话到嘴边又被我给咽了回去。
可她又不是什么神仙,哪能听到我的呼救呢?
我被老头丢进了我爸妈的房间,爸妈的房间没有窗,房门也被他们给反锁了,我知道我怕是捱不过今晚了。
我死后会变成什么呢?会变成鬼吗?
如果是这样,我也便没那么怕了,起码不用待在这个家了,也不会被这一扇门给困住。
我爸妈似乎也有所顾忌,老头听罢冷哼一声,似是在说给我听,「今晚过后,我准保让她们俩都魂飞魄散,轮回都入不了的。」
11.
夜晚,很快就来临了。
我爸妈在老头的吩咐下,住进了我的那间屋子。
屋外的灯还亮着,老头就坐在饭桌前,手舞足蹈,手里的铃铛被他晃的嗡嗡作响。
不多时,老头的身形一顿,他将烛台吹灭,房间变得一片寂静。
我将身子蜷缩在角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借着月光,映在门外的不是妹妹娇小的身形,而是一座肉山。
「爸爸妈妈,开门呀,是我。」
这声音十分低沉且富有磁性,让人一时间辨不清说话的究竟是男是女。
见没有回应,房门被她拽的咚咚作响,紧着「砰!——」地一声。
房门经被她硬生生扯下。
我紧紧地闭着双眼,不想看到妹妹的这般姿态,我怕我会产生厌恶心生恐惧,我不该对她这样。
「我是姐姐……」我小声嘀咕着,试图寄希望于让她平静下来。
可就在这时,房门外的老头,却猛地摇晃起铃铛来。
伴随着妹妹的一声哀嚎,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极度愤怒,「胡说!分明就是爸爸妈妈!还要装姐姐!该死!该死!」
一双肥硕的大手,猛地掐上我的脖子,致使我睁开了眼睛,妹妹满是褶皱的脸猝不及防地闯进我的视线,血水不住地从她溃烂的伤口流下。
这一瞬间,我并未感到恐惧,而是下意识触碰着她身上的伤口颤声问,「疼吗?」
妹妹愣在了原地,用着琢磨不透的神情,不停地歪头打量我。
片刻,她原本浑浊的眼眸,开始变得清透起来,「姐……姐?」
「姐姐?」血水在她的眼里打转,她的身形也在肉眼可见的缩小。
「他不是你姐姐!」老头手中的铃铛晃的更紧了,他哑着嗓子怒吼着。
这句话似乎触到了妹妹的神经,她一脸狰狞的咆哮起来,「她就是我姐姐!」
眼看着妹妹朝着屋外冲去,紧接着老头闷哼一声,抄起一旁的法器同妹妹扭打到一起。
在他被妹妹摔向墙面的一瞬,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怎么不灵了?」
紧接着他的半截身子便被砸成了肉泥,老头一丝尚存,须臾,才恍然大悟。
「被人摆了一道,技不如人,死不足惜。」他摇了摇头,咽了气。
技不如人?是李奶奶?
我下意识觉得是李奶奶救了我。
正想着,便见到李奶奶吊起眼梢出现在院落当中,啐了一口,「你太奶奶也是能配提的?」
12.
这天,是李奶奶救下了我。
我娘是被吓死的,我爹则是被生生剜去了血肉,直到太阳露头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问李奶奶她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她同我说,「恶因结恶果,报了仇,也就没了怨念,希望她下辈子能投生个好人家吧。」
我是保住了性命,可李奶奶却落了个残废的下场。
她说她老了,身子不中用,她也想过请神上身凭她的身子骨怕是遭不住,可没成想还是挺争气的。
「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我趴在李奶奶的身上,哭的像是个泪人。
「说这作甚?我又没死!不许哭!」
李奶奶在我后脑勺上打了一把,用眼睛瞟着床底下,叫我去摸。
我不明所以的蹲下身,看到的却是生日蛋糕。
她笑着同我说,「生日快乐。」
我切好了一块蛋糕递给李奶奶,李奶奶直摆手,说我是不是盼着她得糖尿病?
「哪有?」
我噘着嘴,用叉子吃起蛋糕,可越吃感觉眼皮越沉。
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际,李奶奶勾了勾嘴角,「是不是想睡啦?想睡就睡一会儿吧。」
我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没过多久,就听李奶奶诧异的叫着,「不灵啊!怎么不灵了?!不应该啊!」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我去年生日这天,李奶奶递给了我一个糖丸吃。
这个糖丸和李奶奶往常给我的糖果不同,通体都散发着一股别样的香味儿,像是肉香,又像是木材的香气。
只是闻一闻,口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阴婆子。
这是我在李奶奶藏在衣柜里的,山海志的第四十三页第七行看到的。
阴婆子,起初只是修习邪术的人,为求长生,以身上腐肉为引,供她人服下,时机成熟便可取而代之,成为非人非鬼的邪物,其肉伴有异香。
当我醒来后,李奶奶不止了去向,村里人找了几天几夜也没能寻到她的踪迹。
只是听说赵叔家有一条大黄狗,不知怎的没了一只眼,整天在院子里乱吠还咬人。
最后被赵叔杀了,做成了腊肉,挂在房梁上。
我成了孤儿,村长看我可怜想要收养我,骗他媳妇说要是能把我供上大学,家里能得到一大笔钱,他媳妇才同意把我留下。
村长的媳妇,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虽是每天都拿话戳着我的心窝子,但我要是挨欺负,她那泼妇劲儿上来,能拿着擀面杖追着村里的小伙子跑好几条街。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村长是我的生父,打他劝我妈送我上学的时候我就知道。
这天,村长本来还欲再说些什么的。
却被我妈微动的嘴唇给怼了回去,她说,「你自己的孩子,你不供?」
13.
回到学校以后,我的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
不少孩子家长羡慕的眼光,也让村长媳妇脸上骄傲的不行。
「嫂子,你就同我说说呗?我和他爹没啥文化,是真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刚一放学,我和她便被村民给堵住。
村长媳妇看看我,又看看他们身后的黑驴蛋,梗起脖子,「主要还得是孩子争气才是。」
晚饭,她美滋滋地给我炒了肉菜,说以前这户经常和她不对付,今天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等到高中的时候,村长儿子辍学不读了,就只剩下我还在读书,她便干脆搬到镇上陪读,说是外面的饭菜怎么也不抵家里做的顺口。
这一陪就是将近小两年。
高考这天,村里意外的来了很多人,全是村长带来给我加油打气的,说是村里总算是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出分这天,老两口还特意拉上我哥,一起去镇上的网吧查成绩。
我哥查完直搓眉,直说应该是机器坏了,结果接连换了好几台机器。
把老两口急的直跺脚,「完蛋玩意儿,上学的时候不学好整天上网吧,我看这网吧也是白上,啥啥都弄不明白,到底查到没啊?」
「查不到啊,反正不是我的问题。」我哥直呼邪门。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说是进了全市前50名封档了,所以才查不到。
村长听完差点晕过去。
当天,就在村里大摆酒宴,喝的眉开眼笑的。
也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考那么高的分,有啥用?也不是自己家孩子,到时候认不认你都不一定呢!」
村长听完顿时就拉下脸来,我朝村长媳妇递了个眼神,她便跑过来拉村长。
我走到那人跟前,礼貌的笑笑,「我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非但要养老报恩,我还要供我哥娶媳妇。」
我哥听完,眼泪汪汪地说啥都要敬我一杯。
成绩是第二天下来的,我得了全省的状元,学校市里乡里给的奖金算下来差不多有五十万。
村长媳妇说帮我攒着,以后留给我做嫁妆,我同她说让他们老两口给我哥盖房子,说个媳妇,村里和他一般大的小伙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村长媳妇泪眼婆娑地感慨没有白养我。
去报道的这天,老两口说要送我去市里,被我一口回绝了,最后妥协到把我送上去市里的客车。
上了车后,老两口就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一直驻足观望着,直至消失在我的视线。
我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打书包里,掏出一本老旧的画册,我将画册摊在腿上,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凤尾蝶,低声呢喃着,「姐姐终于带你,走出那片山了……」
番外
这天,弟弟把我推到了井里,我差点淹死,是同村的居民把我救上来的。
村民质问着我爸我妈,「我们在院外都听到了,你俩咋可能听不到?」
是啊,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到……
晚上弟弟又来找我给他讲故事,还戏谑的问我,在井里有没有看到龙?
「看到了。」我说。
他听完掻搔脑瓜,「我才不信呢!」
「啊!它不让我说的!否则……」我忙装作想起什么似的,捂住嘴,最后改口道,「哪可能有龙嘛。」
「哼!」他白了我一眼,跑开了。
从这天起,我便开始有意无意的避开弟弟。
我越是避开他,他就越是好奇。
几次都偷偷跑过来看我,我拿着剪好的纸人刻意摆弄着,然后装作发现他的样子,把纸人护在怀里,大声质问,「你干嘛?!」
「拿出来!」
他跑到我的跟前,摊开手,狐疑地打量起我来。
「什么都没有!」怀里的纸人被我护的更紧了。
他见我不肯交出来,于是便上手来抢,他将我的纸人一把抢去,盯瞧片刻便丢到地上踩烂,「什么嘛!一个破纸人!谁稀罕啊!」
我捡起地上的纸人装作一副十分难过的样子,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
直至,他跳井的前一天。
我再次避开他,剪好一个纸人,等着他来偷看,当我确定他就在附近的时候,我用在李婆婆那学来的把戏,让纸人突然站起。
果然,他兴奋地跑到我的跟前,再次抢夺起的手中的纸人来,可纸人到他手中以后,却变成了一个死物。
「它为什么不动?」弟弟用力地扯着我的头发。
「纸人本来就不会动!」我狡辩着。
他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可是我明明看到刚刚他动了!」
「这是龙王教我的法术!和纸人有什么关系?」我装作吃痛地慌不择言道,而后瞬间改口,「纸人哪里会动……」
他眯缝起眼睛,「龙王教你法术了?」
「没。」我摇摇头,而后装成意识到什么一般,「不对!哪有什么龙王?你在套我话!」
「果然有龙王!」他得意的笑笑,随后便跑开了。
晚饭上,弟弟同爸爸妈妈炫耀着,说他马上就会有法术了,等到有了法术以后就把两个姐姐全都变成癞蛤蟆,然后他点石成金带爸爸妈妈过好日子。
我爸我妈听后笑的合不拢嘴,问为什么要把两个姐姐变成癞蛤蟆?都不如变成牛啊羊啊实在,还能卖钱,再不济也能拿来杀了吃肉。
「那就变成牛和羊。」弟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弟弟便推开我的房门,嘲讽道,「别以为,就你自己会法术!我也要学法术去!我这么讨人喜欢,肯定比你学的法术还要厉害!」
「龙王才不会教你呢!」我撇撇嘴。
弟弟恼羞成怒,「等我学了法术回来,我还是要把你变成拉蛤蟆!」
「我去学法术喽~」这是他跳进井里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