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村后头有座囡囡山,各家生了女婴不要的都埋上边了。
常听人说山上有女婴啼哭的声音。
「囡囡山上有囡囡,夜夜哭着找妈妈。」
可我知道山上没有囡囡哭。
山上的囡囡都被人偷走了。
1
我天生阴阳眼,从小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弟弟出生的时候妈妈喊了一天一夜,弟弟平安落地,白胖可爱,妈妈大出血,人没了。
爸爸和奶奶抱着弟弟乐得合不拢嘴,我守着没了生息的妈妈哭。
夜里给妈妈守灵的时候,妈妈的魂魄出现了,她告诉我一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声张。
她说出了那句叮嘱了我很多次的话:
「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看得见。」
十二点的时候随着一声铃铛声响起,两个披着破旧斗篷,撑着油纸伞的怪人缓缓步入灵堂。
他们身形高大像有两米多高,斗篷之下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脸。
周身散发的强烈压迫感几乎使我窒息,而我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喘。
通过眼睛睁开的一条缝,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妈妈带走。
而灵堂里的其他人对其视若无物。
有了弟弟后,爸爸和奶奶都嫌我碍眼,把我扔给了乡下的姥姥,这时我三岁。
后来我告诉姥姥囡囡山上没有妹妹在哭的时候,姥姥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告诫我:
「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说,知道吗?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看得见。」
我乖乖点头,姥姥直夸我是个好孩子。
姥姥和妈妈一样对我好,我喜欢姥姥,所以我当然要听她的话。
后来隔壁王爷爷去世,大晚上守灵时打牌的打牌,唠嗑的唠嗑,院子里热火朝天。
夜里我醒来看到姥姥不在身边,就爬起来去隔壁院子找姥姥,出了门口不远处吹来一股阴冷的风。
「叮铃。」
黑暗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声,我背脊发寒,赶紧加快了脚步。
此时有人从王家院门出来,我直接撞人大腿了。
「哎哟,你这妮儿……」头顶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抬头看见三爷爷脸色苍白,瞳孔震颤。
身后寒意迫近,我忍不住想转头,却听到三爷爷低声喝道:「别回头!」
三爷爷扯着我的胳膊进了院门,直接往一群打牌的人那边走。
他蹲下搂着我,视线穿过人群盯着院门,额角不停往外渗着汗。
不一会儿两个披着斗篷,手握油纸伞的怪人缓缓飘进院子,三爷爷附在我耳边,声音颤抖:
「不要直视。」
我不敢出声,余光瞥见怪人飘进了灵堂,没多久就牵着一身白色寿衣的王爷爷出来了。
「闭眼。」
三爷爷低声吩咐着,我乖乖顺从,半晌我才听见他又开口:
「好了,睁开吧。」
一睁眼我就看到了三爷爷没有血色,汗岑岑的脸,瞳孔中还有一丝惊恐,他死死盯着我:
「你一直看得见?」
我想起妈妈和姥姥的话,缓缓摇头。
2
三爷爷神色复杂,但也没再追问。
他转而问我大半夜跑出来做什么,我说我要找姥姥。
姥姥在跟一群婶子唠嗑,看到三爷爷牵着我过来时她嗑瓜子的手一顿,随即慌忙起身朝我来了。
「你咋醒了,这大半夜的你……」
「兰芬,淼淼有阴阳眼?」
三爷爷低声打断姥姥,姥姥闻言脸色微变,很快恢复如常:
「三弟你胡说什么呢?」
「别瞒着了,她刚刚差点直视阴差!」
三爷爷脸色严肃,姥姥阴沉着脸沉默了半晌,才交代了事实。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郑重:
「三弟,你是阴阳行当里的人,自然不忌讳这些。可淼淼她只是个孩子,说的话没谁会当真,我怕她被当成异类便叫她瞒着,我想让她一辈子都做个普通人。三弟,就当我求你,此事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三爷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行了,我晓得了,你带着她快回去吧!」
两人的交谈声只有我能听见,他们交换过眼神,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回去之后我好奇地问姥姥:
「姥姥,那三爷爷是不是也知道囡囡山上没有妹妹哭啊?」
「淼淼,」姥姥脸色苍白,直视着我的眼睛,正色道: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论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能说。」
「三爷爷也不能?」
「不能。」
看着一脸认真严肃的姥姥,我虽然不解,但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她终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夸我听话,温柔哄着我入睡。
第二天王爷爷出殡时,姥姥在门口烧起纸钱,嘴里不停念叨:
「一路走好,一路走好……」
凡是送葬队伍路过的人家,都像姥姥这样在门口烧纸钱。
姥姥说这是给王爷爷的买路钱。
我不懂,但还是听从姥姥的吩咐用木棍挑起燃烧的纸钱,她说纸钱要烧尽,不能留下火星子。
送葬的队伍慢慢远去,我看着姥姥鬓边的白发,祈祷她一定要长命百岁。
3
放学我都会路过村口的纸扎铺,里面会吹出一股凉凉的风,大夏天的还怪凉快。
但我每次都匆匆路过,这天三爷爷叫住了我:
「淼淼,过来!」
脚下一顿,我盯着满脸堆笑的三爷爷,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铺子里摆了好些纸人,我路过的时候瞧见都觉得渗人。
可是大家都夸三爷爷手艺好,附近村子家里有白事的都会找三爷爷买纸人,逢年过节需要的香烛纸钱也来这儿采买。
「淼淼,」三爷爷语气亲切,低声问我:「最近可还遇到怪事?」
我缓缓摇头,三爷爷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些,随即又郑重吩咐我:
「若是遇到事儿了除了我和你姥姥,谁都不要告诉,知道吗?」
见我点头,三爷爷满意地笑起来,夸我听话,让我碰到麻烦要找他帮忙。
此时路过一个大叔手里提溜着一个蛇皮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进我的鼻子。
他的肩头趴着一个小女孩,那孩子眼睛和嘴巴都黑洞洞的,在他耳旁凄厉地哭叫,他却毫无察觉。
男人嘴里叼着烟,一脸的不耐,三爷爷阴沉着脸喊住他:
「李顺,上哪儿去?」
李顺脚下一顿,瞥了我一眼,然后看向三爷爷,砸吧着嘴里的烟:
「我家那婆娘生了,又是个没把的,还得我跑山上一趟,累人啊!」
他说的山上,大概就是囡囡山了。
跟三爷爷抱怨了两句后李顺就走了,三爷爷盯着他的背影,表情复杂。
最后他催促着我回家去,我听话地往家跑了。
第二天放学我又路过村口,撞见了我好几年没露过面的爸爸。
他蹲在路边像是等了很久,一看到我两眼都放光了。
不知为何,我只想逃,只是刚迈开步子他就追上来揪住我的衣领子,语气里带着点愤怒:
「你这贱丫头,看到你老子跑什么?」
「爸爸。」我抬头怯怯看着他,他眼里的嫌恶更让我瑟缩:
「姥姥在等我,回去晚了她担心。」
「啧。」爸爸皱起眉头,不耐烦道:「别回去了,我今天来接你回家的。」
「不去。」我连连摇头,告诉他有姥姥的地方才是我家。
「你敢忤逆你老子?才几年翅膀就硬了是吧,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
爸爸说着抓着我的胳膊,我挣扎着不肯走,情急之下咬了一口他的手背,他吃痛缩回了手,面带愠色扬起手掌:
「老子今天就教训教训你!」
我吓得缩起了脖子,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4
「住手!」三爷爷拦在我前头,抓住了爸爸扬起的手,怒喝:
「一个大男人跟小女娃动手像什么样子!」
他中气十足的声音震慑住了爸爸,爸爸愣了会儿才收回手,不满地喃喃道: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管别人家事,爱管闲事小心死得早!」
爸爸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一些人的围观,三爷爷沉着脸,目光在爸爸身上打量:
「老头我干的就是死人的行当,还怕你这一两句咒人的话?」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爸爸脸色难看,开始骂骂咧咧:
「死老头,他是我女儿我要把她带走你管得着?」
说完他想越过三爷爷来抓我,三爷爷直接一把推开他,他狼狈地往后倒了两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想不到三爷爷这么大劲,看着坐在地上一脸震惊的爸爸,我心里突然有点痛快。
他和奶奶以前经常打骂妈妈,只有妈妈怀着弟弟的时候他们才会收敛些,但辱骂是少不了的。
但凡妈妈对我好点也要挨骂,他们说妈妈在帮别人家养儿媳,我以后长大了就是小白眼狼。
我讨厌爸爸和奶奶,不懂为什么还要来接我回去,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妈妈没了那里就不是家了,现在姥姥在的地方才是我家。
想着我不禁鼻子发酸,此时姥姥拿着扫把杀了过来,看到我躲在三爷爷背后她还愣了一下。
她跑过来将我查看一番后松了口气,转身冲着刚爬起来的爸爸大骂:
「你个黑心肝的,淼淼扔给我之后你跟死了一样没消息,现在我们祖孙俩过得好好的,你要把孩子抢走?没门!」
姥姥越说越来气,抄起扫把就往爸爸身上招呼,爸爸连忙闪躲。
「哎哟!哎!你个死老太婆!」
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后爸爸抓住了扫把,跟姥姥抢起了起来。
三爷爷见状上前帮忙,爸爸吓得赶紧撒手。
爸爸盯着姥姥讥笑:「我把她带回去,你还省了事,不用伺候这赔钱货了。」
这话一说出来,围观的人突然开始帮腔:
「也是哈,帮别人养女儿可是赔本买卖。」
「刘婶子你索性就把孩子还回去吧,养大了自己跑回去不是更亏?」
「就是啊,自己生的都不想养呢,女儿都是来讨债的!」
众人帮腔的声音越来越大,爸爸的脸上也有了些得意的神色,我捏紧了拳头在心中酝酿:
「我才不会跑,我会孝顺姥姥,我要一直和姥姥在一起!」
可姥姥却抢在我之前说话了。
「呸!」姥姥啐了一口,怒视着围观的人群:
「淼淼是我女儿生的,是我亲生的外孙女!谁敢再说闲话我老婆子跟她拼了!」
5
姥姥挥舞着手里的扫把,围观的人立马散去,嘴里还念叨着疯婆子。
爸爸脸都变成了猪肝色,他还想辩驳姥姥的扫把却直接打在了他的面门上,吓得他落荒而逃。
最后三爷爷送我和姥姥回家,姥姥不停和他道谢。
「应当的,我看着阿珍长大的,她的女儿我看着也亲切。」
三爷爷突然说起了我妈妈,姥姥面露哀色,又愤愤道:
「那个人渣逼死了阿珍又想抢走淼淼,我恨不得打死他!」
两人谈及往事,我恰好从中了解到一些关于妈妈的事。
姥姥只有妈妈一个女儿,姥爷在妈妈出生后不久就死了,村里都在传母女俩不详。
姥姥没有改嫁,而是独自将妈妈拉扯养大,母女俩感情一直很好。
直到我妈妈在外面上大学认识了爸爸。
大学一毕业妈妈就将爸爸领回了家,姥姥觉得爸爸不是个能抗事儿的,死活不同意,母女俩第一次发生了分歧。
后来姥姥用断绝母女关系胁迫妈妈分手,结果妈妈连夜跟着爸爸私奔了。
妈妈一去几年没有消息,姥姥再听到妈妈消息却是她死了。
当时爸爸将我带到姥姥面前,将我托付给姥姥。
我记得姥姥哭喊着拿棍子打爸爸,爸爸直接跑了。
他走后姥姥就坐在院子里哭,我手足无措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给她擦泪。
我将妈妈死前的样子告诉她。
妈妈还剩一口气的时候,一直虚弱地喊着:「妈妈,妈妈我错了。」
她死不瞑目,而爸爸和奶奶只顾着刚出生的弟弟,是我帮妈妈抚上了眼睛。
姥姥听后沉默地流着泪,半晌她才擦了擦泪,问我饿不饿,给我做饭吃。
后来我跟姥姥讲了我和妈妈在那家的生活,姥姥每次又哭又骂,我就不怎么提了。
得知我有阴阳眼,姥姥也跟妈妈一样,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姥姥和妈妈一样,是我最亲的人。
三爷爷将我和姥姥送到家门口,吩咐姥姥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
可姥姥还是推脱说不麻烦他了,三爷爷却坚持说:
「咱们怎么也算是亲戚,这不算什么。」
说完他没等姥姥说出拒绝的话就走了。
三爷爷是姥爷的堂弟,他一直孤身,媳妇都不曾娶,对我很亲切。
我跟姥姥说觉得三爷爷人很好,她点头赞同,但还是嘱咐我少麻烦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听姥姥的话。
自从爸爸来过后,姥姥每天都去校门口接我放学。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第2章 02
6
这天放学前下起了暴雨,乌压压的天被闪电撕裂,巨大的雷鸣声吓得教室里的同学都缩起了脖子。
到了放学的时间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姥姥的身影。
同学们陆续被接走,我望眼欲穿,却看见爸爸撑着伞从大雨中跑来。
我下意识拔腿跑,却听见他喊:
「淼淼别跑!你姥姥让我来的!」
一听他这么说我立马站在原地,他兴冲冲跑到我面前,我忙问他:
「我姥姥呢?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害,我哄你的,我都没见过你姥姥!」
他笑得有些得意,我顿时来了气,觉得他面目可憎。
我扭头就走,他一把抓住我胳膊,我顿感不妙,立马挣扎着大喊救命。
「别喊!我不是来接你走的!」
爸爸朝我低吼,又连忙冲赶来的门卫大爷解释:
「这是我女儿,跟我闹别扭呢!」
我挣脱开他的手,他瞪我一眼,转瞬又冲我笑起来:
「淼淼,上次是爸爸不好,我不接你走了,爸爸是来赔偿你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并催促着我打开看看。
他从未对我这样好脸色过,我将信将疑的打开红包,里面有几张红票子和一条红绳编织的手链,上面还坠了一只小金锁。
在他的催促下我又拿出手链,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戴上。
「好了,好了!」他高兴地咧开嘴,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跑了。
简直莫名其妙。
虽然爸爸的出现让我疑惑,但迟迟不见身影的姥姥才让我焦急。
等到人差不多走光了姥姥才珊珊来迟,看见她撑着伞缓缓从雨里走来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姥姥撑着伞走过来,将手里的雨衣递给我:
「等急了吧?这下雨天路不好走……」
说话间她瞟到我手上的手链和红包,立马变了脸色,忙问我是哪里来的。
我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实,她听后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手腕上的手链,让我先脱下来。
可明明能轻松戴上的手链,这会儿却像长手腕上似的,怎么也脱不下来。
最后我手腕都弄红了也没脱下来,姥姥沉着脸,一脸大事不妙的样子。
她牵起我的手,严肃道:「走,去找你三爷爷。」
此时傍晚的天有些黑了,大雨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姥姥牵着我快步走过乡间的小路,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天空亮起一道闪电,一声雷鸣「轰隆」回荡在乡野。
「哎哟!」姥姥踩到一个水坑不慎崴了脚,我急忙去扶她,看着她痛苦扭曲的脸急得落泪。
「哭什么?」姥姥湿漉漉的手擦去我脸上的泪,她吸了口气,沉着道:
「我不好走路了,去找你三爷爷过来吧,姥姥等你。」
在她再三催促下我跑进了雨里,回头还能看见她在朦胧的雨中冲我摆手:
「快去!」
7
路上我一刻不停,跑到村口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灯孤独地亮着,三爷爷的纸扎铺门口紧闭,周围除了雷雨声就没别的声音了。
我跑到纸扎铺门口,用力敲打着门板,大喊:「三爷爷,开门!」
「咋了淼淼?」
三爷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转身就看到了一身黑色雨衣的三爷爷。
「轰隆!」
天空一瞬间亮如白昼,三爷爷的脸疲惫且苍白,我的心跳如同刚刚那一声雷鸣,仿佛要跳出胸腔。
一想到姥姥还在等我,我就顾不得害怕,立马和他说了姥姥的现状。
三爷爷脸上的疲惫转变成焦急,他打开铺门将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子往里一扔,关上门急匆匆就跟着我走了。
路上我跟他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手链,眉头拧紧:
「先去接你姥姥。」
走到半路就看到不远处姥姥拄着木棍在雨中艰难前行,我赶紧跑过去扶她。
三爷爷直接在她面前蹲下,姥姥连忙推脱说不用,三爷爷声音带了些怒意: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拘着,赶紧回去好解决淼淼身上的麻烦事!」
一提到我姥姥不再推脱,任由三爷爷背着她,路上两人都不说话,气氛莫名压抑。
三爷爷一路将我们送回了家,到了家姥姥让我去换衣服擦头发,我就跑进屋换了。
出来时姥姥也换好了衣服,三爷爷不见人影。
姥姥说他回去了,等会儿再来。
我帮姥姥上药,她自己揉着肿起的脚踝。
想起三爷爷被闪电照亮的脸,那一刻他简直不像活人。
那会儿顾不上多想,现在回味着当时的场景简直是心惊肉跳。
三爷爷手里那个黑色的大塑料袋装的东西好像没什么重量,扔在地上声音不大,感觉就像,装的纸人。
屋外电闪雷鸣,我心头一跳一跳的,那时候三爷爷去了哪里?
「咚咚。」此时有人敲响了门,我吓得手一抖,直到姥姥提醒我去开门我才回过神来。
我站起身去开门,打开门却看到了一张我完全不认识的脸。
一个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小男孩穿着蓝色的寿衣,浑身肿胀,皮肤灰白,脸上的皮肤已经溃烂,仿佛用手一抠就能弄下一块烂肉来。
他凸出的眼珠子往外流着黄色的脓水,死死盯着我,那一瞬间我吓得失声,完全不敢动。
他缓缓蠕动着惨白的唇,嘴巴里溢出脓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走,跟我走。」
这一刻猛烈的心跳声停止,耳边只剩嗡嗡的耳鸣,身体轻飘飘的,好似能飞起来。
「淼淼!」姥姥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回过神发现男孩牵着我,我的右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8
男孩的脸狰狞起来,黄色的脓水从脸上的口子漏出,我吓得想甩开他,却被他死死钳住。
姥姥急得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我奋力扭着身子,男孩却纹丝不动。
此时一把木剑穿过雨幕,刺进男孩的肩头。
「啊啊啊!」男孩松开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溃烂的脸扭曲痛苦。
三爷爷随之从雨里走出来,男孩有所察觉,转身飞扑向他。
「雷公号令,速降吾坛!剑来!」
三爷爷灵活闪避着,随着他念出口诀,木剑从男孩的身体抽离飞向他手中,一道落雷劈向男孩,男孩躲闪不及,惨叫一声,被劈断一条手臂。
男孩连连后退,隐进雨幕里,三爷爷没有去追。
进了屋后三爷爷脱下雨衣,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一只立香,一张黄色符纸。
他将符纸缠绕着我手腕上的手链,然后把香点燃,低声冲我道:
「淼淼,等会儿忍着点。」
我默默点头,三爷爷用香点燃符纸,符纸上的火星慢慢蔓延开来,手链被灼得滋滋作响。
咬牙忍着手腕上灼烧感带来的疼痛,我愣是没坑一声。
没一会儿手链断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姥姥和三爷爷紧绷的神色也在这一刻缓解。
「都烫红了。」姥姥捧着我的手心疼地抹着药油,三爷爷叹了口气,开始解释这一切。
红包里的钱是彩礼,手链是信物,用来编织手链的红绳里夹杂着死人的头发,戴上就是同意和对方结阴亲。
我大概率是被我爸爸卖了。
刚刚出现的那个小鬼就是我的阴亲对象,他是来带我走的。
「全身浮肿,肤色灰白,大概率是淹死的。」
三爷爷面色凝重,姥姥听完就开始咬牙切齿骂着爸爸:
「害死我女儿还不够,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吴正勇这个烂心肠的畜生!简直就是吸人血的水蛭,他不得好死!」
她骂着骂着搂着我哭起来,三爷爷眉头紧锁,正色道:
「眼下已经解决了,那个小鬼被我重伤,翻不起什么浪了。」
保险起见他还给了我和姥姥一人一张保命的符纸,叮嘱我们早些休息便走了。
夜里熄灯前我躺在床上,我盯着坐在床边一脸慈祥的姥姥,内心纠结。
犹豫了会儿我还是把去找三爷爷时看到的异常告诉了她。
姥姥听完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语重心长地跟我说:
「你三爷爷是个心善的人,你可以信任他,但除非是没了办法,否则不要麻烦他,知道吗?」
这回我没有直接应下,而是问了为什么,姥姥不解释,只用一句你还小把我糊弄过去了。
今天神经紧绷了太久,我也困倦了,没再缠着问。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9
接下来的好几天三爷爷的纸扎铺都关了门,有天放学回到家,一进屋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三爷爷。
恰好姥姥端着茶水过来,吩咐着我坐下,说我回来得正好。
带着疑惑我放下书包坐下,三爷爷解释起来这段时间消失的原因。
他去了我爸爸那边,那天我爸爸回去路上出了车祸,没了一条腿。
「真是报应!」
姥姥咬牙说着,隐隐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也觉得这是爸爸活该,一点也不为他难过。
三爷爷笑了笑,继续往下说。
那家结阴亲的是跟我一个村的,家里小儿子下河游泳被暗流卷走,捞上来时人都泡烂了。
家里人心疼孩子一个人上路孤单,这才起了结阴亲的心思。
这家人直接就把主意打到了活人身上,大家都默认女孩不值钱,只要拿出一笔钱来,不愁找不到。
女孩的命是贱命。
就像村后头埋女孩的囡囡山,那里埋着多少女孩都数不清,也没人在乎有多少。
像姥姥和三爷爷这样的人是少数,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爸爸那样的。
爸爸听到有人出五万买10岁左右的女孩,也不管是干什么的,直接追上门去了。
他不在乎我会如何,他只直到我可以卖五万块钱。
后来就是他来找我被赶跑,第二次就带着信物到校门口堵我了。
得知真相的我并不难过,我并不意外他这么做,毕竟当初妈妈死得那样痛苦,他和奶奶还能抱着弟弟笑。
要不是他们为了省钱让妈妈在家生产,可能妈妈也不会死。
我对他和奶奶,只有恨。
不知不觉眼泪濡湿了眼眶,姥姥担心地问我怎么了。
我抬头看着姥姥,忍不住鼻子一酸:「我想妈妈了。」
「不哭不哭。」姥姥将我搂在怀里低声哄着,但她自己也在落泪。
姥姥也想她的女儿。
最后姥姥问结阴亲那一家人怎么样了。
三爷爷说那个小鬼怨气太重,回去后得不到足够的香火供养发了疯,把自己爸妈杀了。
等三爷爷赶到时家里就剩两个女孩了,所幸他收服了小鬼将其渡化,两个女孩才幸免于难。
「自作虐,不可活,幸好没有伤及无辜。」
说着三爷爷叹了口气,又跟姥姥寒暄了会儿才走。
第二天三爷爷的纸扎铺子又开门了,我路过跟他打招呼,他还笑着回应我。
瞬间觉得他那些纸人都不怎么渗人了。
于是我每天路过都会跟他打招呼,他夸我变开朗了些,还给我糖吃。
这样的日子我很喜欢,但我渐渐听到一些不好的流言。
10
这天放学我从纸扎铺离开回家,路过一家人门口几个婶子围坐着唠嗑。
她们见我走来便目光古怪地打量着我,一个胖婶子把我喊过去,神秘兮兮问我:
「淼淼,你姥姥是不是跟三爷爷好上了?」
我觉得这些人有病,不想搭理,什么也没说抬腿就走。
「哎呦你这丫头,懂不懂礼貌啊?」
胖婶子拉住我,指责起来,旁边几人也义愤填膺地教育我:
「大人跟你说着话呢,不搭理人就走啊?」
「给寡老婆子宠坏了忘记自己是个天生的贱命丫头了?」
「对女孩再好有什么用,这刘婶子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个尖脸女人突然激动起来,她用嘲讽的目光打量我,然后讥笑道:
「养了一个女儿辛苦供上大学跟人跑了,现在又得伺候这白眼狼女儿留下的贱丫头,淼淼,你长大了也要跟外面的男人跑了吧?可怜你姥姥没人送终咯!」
她说完几个婆娘笑作了一团,我胸中怒火翻涌,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就往她们脸上砸。
沙子飞进她们的眼睛,她们捂着脸尖叫起来。
那个尖脸女人眯着眼尖叫着想来抓我,我又抓了把沙子朝她脸上扔,这回沙子进了她嘴里,她立马停下来吐着嘴里的沙子。
「你们这些长舌婆娘不得好死,下了地狱都要被拔舌头!」
骂完我就飞快地往家里跑了,回到家气喘吁吁地还引起了姥姥的怀疑。
被我随便糊弄过去后她也没多问,招呼着让我去洗手。
没想到做晚饭的时候那几个长舌妇找了过来,气势汹汹地跟姥姥说要找我算账。
长舌妇们一个个都红着眼睛,形容狼狈,跟姥姥控诉我不懂礼貌,拿沙子扔她们。
至于她们说了些什么,她们是只字不提。
姥姥此时手里还提着剁肉的菜刀,沉声问我有没有这回事。
我直接承认,但姥姥没发火,而是问我为什么。
「还用问为什么吗?你家这丫头没教养,今天我替你教训她得了!」
那个胖婶子撸起袖子就要冲着我来,姥姥将我护在身后,厉声道:
「等淼淼说完,真是她的错我也不偏袒,但是这之前谁敢动手我就跟她拼了!」
几个长舌妇心虚地交换了下眼神,姥姥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说话。
未等我开口那个尖脸女人就抢先道:
「算了,今天就不跟她计较了,刘婶子你以后自己管好就是。」
她转身想走,姥姥拿菜刀挡在她胸前,吓得她连忙后退两步。
姥姥冷眼扫过几个长舌妇,缓缓道:
「今天不搞清楚这事谁都别想走!」
11
几个长舌妇说的话被我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姥姥,姥姥越听脸色越黑,最后她怒极反笑,举起菜刀就冲她们骂道:
「你们才贱命,喜欢一辈子给男人当牛做马!都那么爱嚼舌根今天我就把你们舌头全剁了!」
姥姥挥舞着菜刀,几个长舌妇尖叫着跑出了院子。
人都跑了姥姥朝她们的背影啐了一口:
「呸,自己不是个女人啊?自轻自贱的贱骨头,再有下次我直接去你们家里割舌头!」
直到人都跑没影了姥姥才停止了骂声,拎着菜刀给我做饭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姥姥一本正经地告诫我不要把这些人的话放在心上,都当她们放屁。
「你要好好读书,走出这个地方,这样你就听不见这些话了。」
说这些话时的姥姥异常认真,我重重点头,想了想又跟她说:
「姥姥,到时候我就带你住城里的大房子,再也不回来了。」
她愣了愣,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顶,眼睛湿润:
「好,我等着嘞!」
说着她催促我快吃完,自己扭过脸去擦着眼角的泪。
从这以后我再也不理会村里那个打量的目光,就像姥姥说的,我只管好好读书。
日子恢复了平静,起码在我面前没人再嚼舌根了。
一天早上我上学,路过一户人家门口,里头传来婴孩的啼哭和女人的哭喊:
「求你了,别把她扔了,我后边肯定给你生儿子!」
「滚开!」男人的声音带着愤怒和不耐,「你以为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老子的钱才不给赔钱货花!」
「我能去工作,我自己能养!」
女人卑微乞求着,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紧接着是男人暴怒的声音:
「你挣的钱也是老子的,你以为这个家里你算老几?」
一个尖厉的妇人声掺和进来:
「怪你自己不争气第一胎生个赔钱货,你还有脸在这里哭?」
「哭哭哭,哭得老子烦死了,我现在就把她弄死我看你还怎么养!」
男人越骂越大声,伴随着女人绝望的哭喊和几声摔东西的声音,嘹亮的婴儿哭声戛然而止。
女人尖叫一声便没了声息。
里面乱哄哄的,没多久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男人,手里拎着的蛇皮袋还在滴血。
他看见我还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完全没有察觉趴在他背后一脸怨毒的小女孩。
一种愤怒又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的身体在颤抖,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男人见我不说话径直走了,脸上的漠然仿佛他手里拎的是只鸡或者鸭。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课也听不进去。
冤有头,债有主。
我想着要是真的有报应就好了,这样囡囡山上被埋的妹妹们能报仇。
可是进了囡囡山,连哭声都没有,那些大人却总说听到哭声。
可能她们都被阴差接走了,就像妈妈那样。
12
放学时路过三爷爷的纸扎铺,心不在焉的我连招呼都忘记打了。
「淼淼!」三爷爷叫住我,朝我招手,「过来!」
我踱步过去,他好奇打量着我,笑着打趣:
「怎么垂头丧气的?是不是被老师说了?」
我抬头定定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三爷爷,人做坏事都会得到报应吗?」
三爷爷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正色道:
「当然了。」
「撒谎。」我低下头,心情无比郁闷,「村里这些人都活得好好的。」
「发生什么事了?」
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三爷爷语气异常严肃。
犹豫了会儿我才把早上遇到的事跟他说了,三爷爷脸色铁青,沉默着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他们死后会下地狱。」
对于这个回答我非常不满。
死后下地狱又算什么,他们还要活那么长时间,无辜的人都要受他们折磨。
见我不说话三爷爷长叹一声,催促着我回家吃饭去。
回家我又把这件事告诉了姥姥,可是姥姥也只是骂,也不能做什么。
这件事就摆在眼前,可是谁都做不了什么。
或者说这样做的人太多了,更多的人是麻木,只有少数的人内心煎熬。
当天夜里,梦中女人凄厉的哭喊和女婴们此起彼伏的哭声环绕在我耳边,第二天醒来我发了高烧。
学校是去不了了,姥姥带我去村里的诊所打针,回来路过三爷爷的纸扎铺,一圈人围在门口骂骂咧咧,三爷爷被一个男人揪了出来。
三爷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鼻子和嘴角都在流着血。
揪着他的那个男人正是昨天我碰见那个。
姥姥见状冲那人大喊:
「张立强你凭什么打人,我要报警了!」
「嘁!」张立强把三爷爷扔到地上,一脸的嫌恶:
「要不是我家那婆娘晚上偷跑上山还不知道这个老东西背着乡亲们干了什么呢!」
张家媳妇昨夜偷跑上山,恰好撞见了给纸人点睛的三爷爷,她躲在外边一夜,早上才回家。
在张家人的盘问下她才说出在山上的事。
她说纸人点上眼睛之后活了,还会说话,是小女孩的声音。
张家人觉得三爷爷在用女婴的灵魂养小鬼,便召集村民来砸了三爷爷的纸扎铺。
他们闯进后堂,发现了里面供奉着上百个小牌位,没有名字只刻着姓和生辰,众人一对发现全是他们丢过的女婴。
村民们义愤填膺,把牌位全砸了,并对三爷爷进行殴打。
三爷爷身子强健也扛不住那么多人的拳头,最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13
三爷爷虚弱地躺在地上,我想起那个雷雨天,终于明白三爷爷干嘛去了。
我走过去帮着姥姥扶起三爷爷,他看着我,眼中有了泪光。
众人愤怒地叫嚣着要打死三爷爷,姥姥怒吼一声:
「你们敢打人我就报警!」
众人叫得大声也没谁真的敢下死手,三爷爷在他这一行有些名气,保不齐就有哪个熟人举报上去了,谁也不想惹上麻烦。
「打不死他也要天天折磨他,他用那些女婴养小鬼,就等着哪天报复我们呢!」
人群中有人忿忿不平,接着几个赞同的声音也冒了出来:
「把女婴鬼魂都给放出来了,这不是想害死大家吗?简直心肠歹毒!」
「打不死他也打残了,看他还怎么往山上跑!」
众人越说越起劲,竟真有人要上前动手,姥姥急忙大喊一声:
「我看你们谁敢,今天我就守在这儿,谁动手了我全都记着,全给你们举报了!」
想要上前的几个人脚下一顿,互相对视之后又默默退了回去。
姥姥愤怒地扫视过众人,怒斥道:
「你们这些人,哪个手上没沾上人命?如果不是他帮你们给那些女婴立牌位供香火,让那些女婴消除怨气自愿投胎,你们早就被那些怨气滔天的孩子报复了!你们造的虐他来还,现在你们把东西砸了,就等着报复到自己头上吧!」
村民们陷入了沉默,不一会儿那个长舌妇胖婶子站出来提出质疑: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俩背地里好上了你当然帮他说话!」
「就是!」尖脸女人在她旁边附和,恨恨盯着我和姥姥:
「一把年纪了也不知羞,和小叔子好上,真是老脸都不要!」
那几个长舌妇聚在一处,又开始说些污糟话抹黑姥姥和三爷爷的关系,姥姥气得冷笑起来:
「你们大难临头了还有心思嚼舌根,全都等着死吧!」
「死老太婆咒谁!」
张立强撸起袖子欲上前,旁边他老妈赶紧拦住他:
「别动手,一把老骨头了小心讹上咱们!」
「哼!」张立强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这外孙女几岁了?哪天要是在路上丢了也怪不到谁吧?」
一提到我姥姥立马激动起来,指着张立强鼻子直骂:「畜生!」
被骂之后张立强不生气反而笑得狡黠,村民们开始交头接耳:
「要不是他擅自放出来那些讨债鬼哪有这些麻烦事?」
「就是,也没问我我们同不同意!」
「装什么好人,就是想害死大家!」
交谈声越来越大,愤怒的声音又变成了一场声讨,姥姥红着眼看这些村民,冷笑道:
「你们真以为取个囡囡山的名字就能困住那些女婴了?」
14
很早以前有个跛脚老道路过村里,他说村里人埋女婴那座山容易积累怨气,建议村民们给那座山改名囡囡山。
这样被埋在山上的女婴鬼魂走不出山来报复家人,也不能到阎王殿前告状。
女婴的灵魂会一直困在山上,永世不得超生。
村民们对此深信不疑,如今三爷爷用纸人点睛术将女婴的灵魂带出,触碰了他们的禁忌。
所以他们才对三爷爷喊打喊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现场这些人没一个是不心虚的。
此时姥姥的话又让她们陷入了自我怀疑,姥姥告诉他们要不是三爷爷心善渡化这些怨灵,她们早就出来出来报复了。
怨气积累得足够多的时候,禁制是可以被突破的。
众人听完姥姥的话又是一阵沉默,大多数嘴上都说着不信,但慢慢散去的人群暴露了他们的心虚。
许多人留下狠话会再找三爷爷算账,也不管意识不清的三爷爷听不听得到。
人都散完后我帮着姥姥把三爷爷扶进去,关上了纸扎铺的门。
屋里边一片狼藉,许多巴掌大的牌位在地上被毁得四分五裂,香烛纸钱撒得到处都是。
把三爷爷安顿好之后姥姥让我守在旁边休息,然后默默收拾起来。
三爷爷到了傍晚才醒,他看着被砸烂的牌位,不断叹着气。
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村里人躲过女孩们的报复,三爷爷却告诉我他不是帮村里人,只是可怜那些女孩。
他用纸人点睛之术将那些女孩的灵魂装进纸人带回来,立了牌位供奉是在净魂,消了怨气自愿投胎可以早入轮回。
「若是造了杀孽,要轮回好几次才能成人。为了那些人渣毁了来世路不值当,他们犯下的错等来日下了地狱,阎王殿前自有定夺。」
三爷爷说世间有法则才不乱,就像一个人犯了法就得由法律来制裁。
不可否认三爷爷说得确实有理,可现在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
所有的东西都被毁了,女孩们的鬼魂今夜就会找上那些人,只能说都是报应。
只是可惜了女孩们再入轮回不知几度才能为人,三爷爷觉得不值。
但是我觉得值不值他说了不算,女孩们说了才算。
夜深了,本该静谧的乡村接连响起一声声惨叫,不多时纸扎铺的门板被砸得「哐哐」响。
15
「三叔!救命!」
外边的人凄厉地叫着,三爷爷站起身却被姥姥按住:
「还出去做什么?他们都该死!」
我也上前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别管。
他们白日里对三爷爷喊打喊杀,现在报应来了倒还求上门来,这种人不值得救。
「我不管。」三爷爷摇头,目光熠熠:
「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如果这真的是她们想要的,我也该去看看她们大仇得报的样子。」
他这么说了姥姥便不再拦他,还要跟着出去看。
我们来到前边,门还被砸得不停晃动,我帮着三爷爷和姥姥使了好大劲才打开。
门一打开一个人就滚了进来,正是白日里最嚣张的张立强。
他一看到三爷爷立马上前抱住大腿求救,嘴里不听哭喊着:
「救救我,我错了三叔!」
狼狈的模样与白天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个皮肤青白,眼睛没有眼白的小女孩飘进来,他一看吓得裤裆湿了一片。
一个女人追进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状态疯魔,她看着张立强的眼神充满仇恨,嘴里不停喃喃:
「杀了他,宝宝,杀了他!」
三爷爷一脚踢开张立强,小女孩飘到张立强背后,双手搂上他的脖子。
「不!」张立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小女孩收紧手臂,任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张立强面色涨红,张嘴伸长了舌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没了动作小女孩一松开手,他就瞪着眼睛倒下了。
小女孩脸上露出满意的笑,然后朝三爷爷说出了一句轻飘飘的谢谢。
那个疯癫的女人高兴的拍着手,咧着嘴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死了,报应!」
女孩飘到她身边,亲昵地蹭着她的脸,喊她妈妈。
「宝宝,他们都死咯!」
女人流下眼泪,然后大笑着跑了出去。
等她的声音慢慢远去,又有几个人跑到纸扎铺,无一例外都是求三爷爷救命的。
那个长舌胖婶哭得鼻涕都出来了,和她一起造谣的尖脸女人缩在她旁边。
「三叔你救救我们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这些讨债鬼是要我们的命,三叔你不能眼看着我们死啊!」
三爷爷冷眼看着她们认错求饶的样子,沉声道:
「是你们先夺走了她们的命,还把她们困在山上不得往生,你们这样的父母才是这些女孩的讨债鬼!」
不论这些人怎么求饶三爷爷都不为所动,有人急眼了直接开骂:
「死老头要不是你把她们放出来咱们会这样狼狈,这都是你的错!」
「你捅出来的篓子你不负责?既然我活不了你也得死!」
一个精壮的男人目光狠厉,说着就冲向三爷爷,一直旁观的鬼魂们上前拦他,把他逼得连连后退。
冤有头,债有主,女孩们都各自寻仇去了。
惨叫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村子里又归于平静。
女孩们大仇得报,纷纷聚集在纸扎铺前,一个个跟三爷爷说着谢谢。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铛声从黑夜里传出,三爷爷冲着女孩们道:
「你们该上路了。」
说完他带着我和姥姥躲到门板后,透过门缝看着女孩们被阴差带走。
女孩们了却了心愿便会招来阴差,为其引渡黄泉。
女孩们被几个阴差带走后又来了一波阴差,这一批是来带走作恶多端的村民的。
与女孩们不同的是,村民们被拷上了铁链,一个个不是被捆着手就是捆脖子,哭嚎着被阴差带走消失在夜色中。
16
村里死了很多人,上头来调查都说是吃了毒蘑菇出现幻觉自杀。
我和姥姥没多久离开了村里去了镇上,三爷爷也跟着来了,又在镇上开了间纸扎铺。
姥姥用攒了多年的积蓄买了一栋三层的自建房,一套老破小,足够我们祖孙俩住了。
他琢磨着做起了买豆腐的生意,我每天都会帮她磨豆浆。
镇上的小学去上学比在村里时方便得多,我每天都能早早回到家。
三爷爷的纸扎铺离得不远,我时常去看他。
后来慢慢长大,顺利上了初中,考上高中后三年苦读,念了心仪的大学。
我没忘记姥姥的话,好好念书,走出去。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市里,工作几年后小有积蓄,买了房装修好才把姥姥接到身边。
姥姥第一次到市里看啥都新鲜,一点也没有不适应。
她说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氛围,闲着没事去公园里逛逛,跟不熟的小老太互相唠上几句就无话不谈了。
没多久她又学会了跳广场舞,认识了很多同龄朋友。
大家没有不喜欢女孩的,家里生的孙女也疼爱得很,天天炫耀。
惹得姥姥羡慕得很,暗戳戳跟我表示想抱曾孙女。
她说自己身子骨还算硬朗,有精力带小孩。
我每次都笑着应好,终于在不久后遇到一个很好的人,顺其自然结婚,两年后生下了对双胞胎女儿。
姥姥常抱着我的俩女儿跟三爷爷打视频炫耀,三爷爷现在还是一个人,但他乐在其中。
生活一直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就如姥姥所期望的那样,带她一起走了出那个村子,迎向了新的人生。
以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