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国庆那天,老妈带我出去玩,人潮汹涌里我不小心搞丢了手机。我妈当即爆发,丢下我一个人扬长而去:“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没有路人、没有手机,我一个人走在山峰峻岭里,险些掉下去摔死,差点活不过17岁。
再后来,她癌症即将亡故,希望临终能见我一面,我笑了笑:“你女儿早在17岁那年,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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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妈以前不是这样的,不那么容易情绪崩溃,在嫁给我爸之前,她是姥姥家里最听话、懂事的孩子。
她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
像《请回答1988》里的德善一样,作为“中间儿”,她活得像家里的透明人,既不像大姨一样被姥姥姥爷关注,又不像舅舅那样被宠溺。
就连一只鸡身上的两个腿,我妈都没尝过味儿。
从小,她被灌输的思想就是“听姐姐的话,疼爱弟弟”,自己没有想法,自己的情绪也不被关注。
姥姥家跟别的多胎家庭有相同的毛病,那就是一碗水根本端不平。
他们不自觉的关注大姨、偏心舅舅,长此以往,我妈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把自己包装成听话的孩子,姥姥姥爷、大姨舅舅,任何人都能在她头上踩几脚来展示自己的地位。
她成了“讨好型人格”,开始委屈自己来迎合他人。
就这么一直过了下去,直到嫁给了我爸,她才开始逐渐展露自己真实的一面。
婚后没多久,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把所有的脾气都暴露了出来,把自己压抑二十多年的情绪都强行灌输给了我爸和我。
在我们的小家里,我妈自诩有终极地位,她的情绪开始从最初的不稳定、狂躁,一直发展到能称得上疯癫的程度。
我六岁那年,归功于我妈不稳定的情绪,我爸忍无可忍跟她提出了离婚。
之前因为我妈那些小情绪,爸爸的态度都是能忍就忍。
可一晃几年过去了,我妈非但没有改善,反而变本加厉,我爸也是有情绪的,一辈子这么久,怎么能一直忍下去呢。
我理解他,我也怨不起来他。
那天是下着雪的跨年夜,加班赶项目的爸爸没时间陪妈妈过,一直到晚上11点,工作仍在继续。
我妈本来因为他加班不回家就生气,一看时间越过越久,马上都要过了12点到第二天了,她终于绷不住了。
她开始三番两次的给爸爸打电话,前几个还能接通,爸爸也在不断的安慰她。
「听话,我下班立马回去陪你好吗?我马上就弄完了…」
可妈妈丝毫听不进去,不依不饶的让爸爸现在就回来,而且还要全程跟她打着电话,一下都不许挂。
可怜我爸一方面得应付着她,一方面又得应付老板不断的询问和催促,整个人精疲力尽、又累又烦躁,神经都绷成了一股。
后来,他就不肯接我妈电话了。
我妈一个人在家里又哭又笑,声讨着爸爸的行为,还把年幼的我吵醒了。
我鼓足勇气钻出去问她,可她把怨气都发在我身上。
我妈通红着眼睛,瞪着我。
「你看什么看?来看我笑话的?你爸不回来你就高兴了?要不是因为生了你皮肤松弛身材走样,能轮得到他闫刚来挑剔我?都怪你!都怪你!!早知道我就应该把你塞回去!」
她说着还不解气,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就朝我砸来。
玻璃杯烂在地上,溅起好多碎片,我光脚下地,只踩了一下就擦破了皮。
我被吓到了,一屁股跌坐在另一侧嚎啕大哭。
我妈也不哄我,甚至威胁我要把我扔到雪地里冻死我,草草将我赶回去睡觉了,顺带还锁上了门。
又疼又怕又困,我很快眯着了。
2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之那晚我爸还是跟同事奋战在一线,自己偷偷翘了班,12点半就进了家门。
长大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我妈一直给他打着电话,威胁他如果挂掉她就自杀。
我爸没办法,只能偷跑,硬生生从单位走回来,本来坐车20分钟的路程,雪天难行,他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两人回来后又吵了半天,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可他无意间看到我脚心的伤口时,我爸彻底爆发了。
他嚷嚷着要跟我妈离婚,说自己早就受够了她的脾气性格。
他想不通,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结婚生孩子后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呢。
我妈也毫不示弱,两个人话赶话的就将离婚这件事定了下来,冲动劲上来,第二天就去扯了证。
法院将我判给了我妈,我被迫彻底跟爸爸分开了。
而幼小的我,在面对这一切时却只能接受,甚至连劝话都说不出口。
我爸收拾行李走的那天,我拽着他,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我爸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
「晓蕾,你现在不明白,以后就知道了。我养条狗都想养个情绪稳定的,而不是时不时就吵架摔东西,动不动跟我抢方向盘差点出车祸的疯狗。」
「爸爸不是不要你了,爸爸是真的害怕了。」
……
说完,他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家,也彻底离开了我的生活。
除了每个月按时的抚养费,我甚至有时候都怀疑我爸爸是否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从他离开以后,没人帮我分担妈妈的情绪,她的情绪化就更变本加厉了。
我年纪大一些后,但凡她说句什么我没同意,或者有相反意见,她就会对我甩一天的脸子,冷暴力我,别说给我做饭送我上学了,就连每天的早饭钱都会不给我,让我饿肚子,美其名曰惩罚我。
她会动不动就痛哭流涕,只是因为我在逛街的时候没有主动给她弯腰系鞋带,只是“不咸不淡”地提醒了她一句。
有时正吃着饭她就把碗筷一甩,问起来,她也只是说我在她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的微表情很难看,像是在否定她。
她也会因为我只吃一盘菜而大闹,说我嫌弃她的厨艺、不尊重她其他的劳动成果。
她说我“翅膀硬了想自己飞”“找你那个死爹去”“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丫头”……
我那些脏话本事都是跟她学的。
说句不好听的,我妈是个十成十的泼妇。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她心理有问题。
我可以接受一个人的情绪敏感,甚至也能无时无刻的哄着她。
但我妈,太过分了。
她不仅对我跟我爸是这样,现在甚至对外人都采用相同的态度。
就是因为她的情绪化,我们早就跟姥姥一家断了来往,先前跟她关系处得不错的那些朋友渐渐也都没有往来了。
她众叛亲离,除了我没有一个亲人朋友了。
毕竟谁也不想让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待在自己身边,况且她这个定时炸弹,不仅会自爆,更会无差别攻击,伤害周围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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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三年级的时候,那时他们已经分开了一段日子。
只要不在我妈面前提我爸,她的情绪还是比较稳定的。
也不能说不疼我,毕竟一个月薪三千的人,肯因为我期末考好了,就带我去下馆子、公园游玩,这样的妈妈跟大多数人家的也差不多。
高兴的时候,她还是很好的,一整天下来我们都很开心,那天也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妈妈陪着我玩了好多设施,摩天轮、旋转木马、碰碰车、旋转杯、漂流……就连她不太敢玩的过山车都同意跟我一起玩了。
如果我妈一直都像今天一样就好了。
我这么想。
回家的时候,我们得穿过一条冗长的马路才能到对面坐上公交车。
我妈嫌走斑马线麻烦,就带着我直直的横跨马路,她一手拉着我,一边敏捷的观察着来玩两侧的车流,生怕被撞倒。
我又矮又看不到路,只能跟紧妈妈的步伐,被她拽着一会往左、一会往右、一会再往前走几步。
穿过车潮,我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家三口,小男孩手里还拿着一个巨大的棉花糖。
妈妈今天陪了我一天,再给我买个棉花糖不过分吧?
这么想着,我手比脑子快,先拽了拽我妈的袖子,仰着脸在马路中间道。
「妈,我也想吃棉花糖。」
一个“也”字,成功将她的目光也抬向了对面。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就那么一眨眼,气温瞬间降低了好几个度,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间,她突然松开了我的手,自己左闪右躲的穿过了车流,冷眼看着我。
「想吃,找你爸去。」
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个人被扔在偌大的马路中间,有几次想跨过去,但都被喇叭声吓回来了。
脚像灌了铅似的动也不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妈扬长而去。
我站在马路中间嚎啕大哭。
我不明白,我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不买的话我也可以回家,她怎么就突然这样对我呢?
我到底还是不是她亲生的啊?
我哭的嗓子哑了,一双眼睛像兔子似的红。
最后还是好心路人看我一个人危险,冒着风险将我领了出去。
我坐在路边,任凭人家怎么问我都不回答。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我妈的可怕,也体会到了爸爸所说的含义。
后来,我被认识的邻居领了回去。
院子里,我妈把我关在门外,任凭我怎么敲门都不搭理我。
虽然夏天的晚上不怎么冷,但穿着单薄的我仍在外面喂蚊子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
我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门前,叫着妈妈的名字,嘴里不断说着自己错了,以后再也不吃棉花糖了。
过了好半天,我妈才从窗户上探出头来,冷冰冰地看着我。
「知道自己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她的神情跟恐怖片里的人似的,吓的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紧张道。
「我不应该想吃棉花糖,不应该嘴馋,我的妈妈很好,我不应该羡慕别人家,我也不能变得那么胆小,一个人都不敢过马路……妈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妈这才化解了寒意,脸上挂起了笑容。
「难为你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以后把你丢在外面还是有好处的啊?反省反省,对你我都好。行了,进来吧,看你身上被咬得乱七八糟的…」
她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那瘙痒的蚊子包此刻都有些发疼发烫了,有的甚至被自己无意识地挠破了皮。
花露水滴上去的一瞬间又疼又舒服,好像滋润了我的肌肤。
我侧头看着我妈的专注的脸,忍不住想,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4
其实这样的事比比皆是。
晚上,我跟她坐在一起吃饭,饭桌上只有一个咸菜和一个凉拌苦瓜。
我不爱吃苦瓜,也不吃咸菜,只是抱着稀粥埋头苦喝。
我妈滋滋有味的品着自己的手艺,还不忘给我夹个苦瓜条放进碗里。
「吃点苦瓜,别挑食,这东西是下火的,多少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我没吭声,只是默默将碗里落下去、裹满小米粒的苦瓜夹回她碗里。
「妈,我不爱吃这个,太苦了,你多吃点就行了。」
就这么一句话,不知道又哪儿惹她生气了。
她啪的一摔筷子,嫌恶的看着自己的碗。
「闫晓蕾,你恶不恶心啊?这苦瓜弄成这样了,我怎么吃?」
我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皱起了眉,年纪逐渐变大,我也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在我妈不分青红皂白骂我的时候多少也能反抗一二。
我看向她。
「那你给我夹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我从小就不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妈火了。
「我让你吃是为了你好!我能害死你不成?还是你多吃一口就死了?你现在怎么学会顶嘴了,这个死样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别吃我做的饭啊!」
她猛的冲过来,夺下我的筷子,把我碗里滚烫的小米粥洒了一桌子一地,有的还落在了我胳膊上,烫下红痕。
我忍着泪,不知道自己哪儿又出错了。
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在我家应该是伴妈如伴虎才对,只要我妈不痛快了,她就会变着花样的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这么想着,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但我没有还嘴,只是默默收拾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空气沉寂了一会,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我收拾掉在地上的筷子时,她突然一屁股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我还以为她被我气出病了,着急的就要扶她。
可我妈一改刚才跋扈骂我的样子,跪在地上,把头磕的邦邦作响,一边哭的涕泪横流一边道。
「我求求你了,你别让我生气了行吗?怎么别人家的孩子都那么听话,你除了惹我生气还能干嘛?我是你妈,咱俩是仇人吗?从小到大你能让我省点心吗?」
我不明白,明明是她性格有缺陷,怎么能把责任都推给我呢?
我跟她对着下跪,我也给她磕头,让她别动不动就发脾气了,我不是她的情绪垃圾桶。
她泪眼婆娑的抬头,恨恨道。
「那你去死吧,好不好?我求你了,你赶紧去死吧,这样我们就都解脱了,你也不用害怕我,我也不用因为你生气了。闫晓蕾,你去死吧。」
我从来没想过,我妈会跪在地上求我去死。
我气极了,口无遮拦说出了爸爸当时离家对我说的话。
「妈,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脾气,怪不得爸当时走的时候说你情绪不稳定,像条疯狗……」
话音未落,我妈「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她通红着眼,眼里夹着茫然、气愤、怨怼、含恨种种态度而瞪着我。
「你说你爸骂我什么?疯狗?我看他才是疯狗!他犯下的大错我都不稀罕告诉你,他竟然还反过来侮辱我?闫晓蕾,闫刚,你是他派来惩罚我的吗?我跟你拼了!」
她一头扎进了厨房,叮铃桄榔的在寻找着什么。
我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身,刚回头就看到她手握菜刀,嘴里嘀咕着要跟我拼了。
说实话,这个瞬间我是真的害怕了,以她现在脑海里的情绪,是真能砍死我。
我抄起沙发上的靠垫挡在头上,她一挥手劈下来的菜刀就砍在了上面,棉花乱飞。
在纷飞的棉花里,我俩都停住了。
我是真没想到她下的是死手,如果我没拿东西挡一下,恐怕我现在已经死了。
我妈也没想到,她没控制住力道,小小的一个冲动竟然差点杀死我,我死了就算了,她可不想住监狱去。
于是她改变了“教育方式”,转而把我提留起来关在家门外,天黑了都不让我进门,让我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出尽了风头。
在她万千种惩罚我的方式里,拖出去示众是最简单粗暴的。
包括但不限于用电线打我、绑在电线杆子上不给我喝水吃饭、坐在我肚子上扇巴掌等等。
我瑟瑟发抖,如果说以前那些我都能忍,可这次我是发自心底地害怕。
她要杀我,这是头一回。
第2章
5
因为自小就知道我妈脾气阴晴不定,在那件事发生后的其他时间里,我也尽量不打扰她,不跟她闹别扭,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省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初中高中的时候,我申请考到了离家最远的学校。
我妈没办法,为了不每天把时间浪费在接送我这件事上,她向爸爸透支了我几个月的抚养费,主动向学校提交了住校申请,把我送进了学校的宿舍。
其实住进宿舍的那几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不用小心翼翼的生活,不用担心哪句话说不对妈妈就会突然掉脸子,我甚至可以把精力放在好好学习上,而不是每天代替爸爸的角色,成日里变着花样的哄妈妈开心。
有了自己的生活,才让我觉得我整个人的出身,不是活该围着我妈转的。
因为我长时间的缺席,或许也给了我妈冷静的空间,她不再像从前一样针对我了,甚至学会了换位思考,在我高二会考取得不错成绩后还要带我去爬山散心。
我有些恍惚,一瞬间以为回到了过去。
我相信,只要她情绪稳定,还会是个好妈妈的。
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也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们选在了黄金周的时候去爬山,本来想早去早回的,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妈仍然放了我鸽子,等我们悻悻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我妈笑嘻嘻地看着我:「没事,咱们这叫错峰出行,人说不定就少了呢。」
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她还怕我饿,不停的从自己包里拿出矿泉水、火腿肠、面包塞给我,关切的照顾我是否有晕车。
到白云山后,我们跟着人潮试图登顶。
虽然已经错峰了,但毕竟是大家都放假的日子,人与人间始终是相挤的,时不时还有人在爬山的过程中一个趔趄碰到别人。
我怕她被挤下山,一路上都把她护在身前,挡着身后人。
我妈侧目看我。
「怎么,你怕我掉队啊?还押着我,我怎么觉得自己跟犯人似的呢!」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我也没当真,还有些嗔怒道。
「怎么可能!我是怕别人挤到你,既然这样你还是自己走吧!」
说着我就打算绕了过去,我妈一把抓住我,讪笑道:「我开玩笑呢,走吧,走吧!」
白云山又高楼梯又陡,有不少出来旅游的人只是为了图休闲,压根不把自己逼那么狠。
我也有些累了,可浑身大汗的我妈不知哪来的精神,一个劲坚持要往上爬,我只能跟紧她,怕她丢在路上。
等我们登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我们俯视着一切景象,也不由为这一切震撼。
夜色下,能坚持着爬上来的人寥寥无几,我妈跟我靠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寂静。
可我不知道,这分明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过了一会,她拍打着我的手臂。
「哎,晓蕾,你把手机拿出来,咱们拍两张照吧!难得来这儿一趟,下回再来说不定就不知道啥时候了呢!」
我闻声点头,可摸遍了浑身上下的兜,都没摸到自己的手机。
难道是人太多,被人偷了?
我心脏突然跳的厉害,要是我妈知道我的手机被偷了,指不定还要怎么发飙呢。
我找了又找,手上的动静难免又大了点。
知女莫若母,半天得不到回应的她拧起了眉回头看我。
「怎么了磨磨唧唧的?天上星星多好看啊。」
我颤巍巍道。
「妈…我手机,手机好像丢了……」
话音刚落,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我妈恻恻回头看我。
「你说什么?」
她的表情凝重又严肃,仿佛我丢了手机像是被判了死罪一般。
我重申了一遍,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果然,下一秒她就像疯了似的一把把我推倒在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趾高气昂的看着我。
「这么大个人了,都看不好自己的东西!手机丢了?你怎么不把自己也丢了?咱家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你的手机都是我淘汰下来的东西,你现在丢了我去哪儿再给你变一个?」
我瑟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她则变本加厉。
「你都高二了,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吗?我是奖励你才带你出来玩的,你呢?不是成天霍霍我的钱就是丢三落四,我的钱是刮风逮的吗?你怎么不去祸害你爸呢!你是我孩子,不是他的吗?」
「我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个蠢猪,什么都不会做就算了,还每天粗心大意,你想想从小到大因为粗心错的题、丢的分有多少?就你这样的孩子将来能有出息才是见鬼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傻X!」
「闫晓蕾,亏我还怕你在学习憋久了怕你生病,我还想着带你出来看看山水,你呢?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还不如让你死在学校自生自灭算了!」
……
我只是不小心丢了个手机,在我妈眼里却像犯了天大的法,甚至让她把我以前的旧账都翻了出来。
她喋喋不休地骂着我,直骂了我个狗血淋头,本来山上还有其他路人,在听到我妈发疯后他们也赶紧下了山,生怕被殃及到。
过了好长时间,她终于骂累了,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看不让你长个记性是不行的,你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心疼妈妈,什么叫心疼大人!我没有欠你的,我也不用一辈子养着你。你不是有本事吗?那你就想办法自己回去吧。」
说完,她抄起地上的背包,头也没回地就冲下山去。
我呆愣的看着她,一时竟也忘记了追上去。
物资、手电和其他东西都在包里,我妈现在走了,一如小时候她把我丢在马路中间一样。
她的身影逐渐变小,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而此刻,我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我多想告诉她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可她的身影越变越小,没有一丝留恋,甚至连头都没回。
难受、痛苦、绝望,多种感觉交织在一起,我恨不得自己赶紧从这儿跳下去,了却我的生命算了。
反正活着就是恶心。
6
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一点点往山下走。
整条路黑漆漆的,我只能勉强就着点月色才能小心翼翼的往下走,整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滚落了下去。
我一个人走在崇山峻岭里,这才明白什么叫“上山容易下山难”,有几次甚至腿都开始发软打颤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总算穿过了楼梯,走到了平路上。
可这还没完,再穿过那片低矮的丛林我才能完全出去,四周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和灌木。
我高度紧张,强撑着难受和困意、冷意,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下爬。
大概是持续时间太长了,走着走着我竟慌神了,一个不小心竟然直直掉下一旁的阴沟里。
我鼻腔能闻到的地方散发着阵阵恶臭,我本想起身出去,却发现这个沟没有我想的那么浅,而且掉下来的时候我脚又崴了,整个人像废了似的只能窝在那儿,动弹不得。
又冷又困,虽然理智告诉我不能睡觉,否则身体会迅速失温,可我还是没忍住,几个呼吸间就闭上了眼,歪倒在沟里睡着了。
意识消失前,我只能尽可能的向上靠靠,避免口鼻陷入泥潭。
我会死吗?
大概吧,大概会结束在我生命里最好的17岁吧。
等我被人救起来送进医院,再到苏醒后,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周。
这一周里,我妈仿佛以为我死了似的,没见过我一眼。
我被路过的好心人跟工作人员合伙拽了起来,他们又把我送进了市医院,因为我身上毫无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他们也联系不到我的监护人,只能先让我一个人住着、恢复着。
好在没什么大问题。
等我醒后,我借了护士的手机,主动给我妈打了电话。
我刚开口叫她,说我自己被人家送到了医院时,我妈就冷哼一声。
「你命怎么这么大?我都想好你死了以后叫你爸来参加葬礼了,没想到你这么不争气。」
说完,她就冷冰冰地挂断了电话。
就连护士都听不下去,说我怎么摊上这么个毫无人性的妈妈。
我苦笑出声,如果她们知道我妈这么对我,只是因为我不小心弄丢一个二手手机,恐怕更不能理解她。
世界上怎么能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妈妈呢?
很可惜,我妈就是。
我现在才明白,比起我,她更爱自己,她讨厌我的所有点,左不过是因为我让她不高兴了,我影响了她的生活品质罢了。
等康复后,我用自己攒了好几年的压岁钱补足了住院费,直接回到了学校,并没有再跟我妈有过多交集了。
因为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心理障碍和困顿太大了,以至于我每晚午夜梦回的时候都能梦到自己是怎么步履蹒跚掉进下水道的,自己又是怎么在医院躺了一周多,没有一个人来看我,吃喝拉撒都得自己想办法的那些日夜。
我害怕了,害怕睁眼还会回到那些日子。
因为心思重,连带着我的学习成绩突飞猛降,从最开始的全班前几,一直掉到了现在的第三四十名,就连老师都忍不住几次三番的找我谈话。
在得到我消极的态度后,也是半推半就着毅然决然的放弃了我。
马上就高考了,他们怎么能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身上而不是那些好学生身上呢?
基于此,我便更自暴自弃起来。
我开始学着别人的样子混日子、逃学、去网吧上网,考大学再也不是我的目标了,只要过得开心有钱花就行了。
我开始跟其他混混一样,去打人、去收保护费,直到东窗事发,我们在一次打人的时候不小心下手太重了,直接把对方打成了髌骨骨裂,还见了血,当场就送去了医院。
对方家长报了警,我们几个为首人的家长一起被请进了警局。
这是我自从那件事之后,第一次见到妈妈。
我们分开坐在两边,听着受害人的爸爸妈妈理直气壮地骂自己家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他自己太弱,管我们屁事?不然怎么先前那么多人被打都没事,他家孩子被打就不行了?说起来肯定还是营养跟不上,他们做家长的不肯给自己孩子多吃点好的吧!
我们几个吊儿郎当地坐在一旁说说笑笑,那态度让警察看了都气不打一处来。
好容易协商好,送走了对方家长,我妈跟我面对面坐了下来,这大概是警察的怀柔政策,他们试图让家长来说服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们错了,我能有今天,都是拜我妈所赐。
7
我妈跟我隔着一张桌子,满眼失望地看着我。
「闫晓蕾,你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呢?我只不过是把你丢在山上,你不也下来了吗?你这样惩罚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啊!你的大好前途马上就没了!你难道想考不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吗?你就算不给我争光,也要给你爸爸想想吧?」
我笑出了声,鄙夷的看着她。
「你没搞错吧?现在演起来母女情深的把戏了?“只不过是丢在山上”,你不知道吗,我差点因为你的“只不过”死在山上,我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你什么时候去看过我一眼,什么时候给我交过一分钱……」
我话音未落,我妈冷哼了一声。
「我说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因为没给你交钱啊!我还是那句话,从小到大我不欠你什么,该交的我也给你交了,该给的我也给了你了,你贪得无厌、咎由自取,现在这个结果是应该的!」
「我真是多虑了,得亏我还来劝你,让你“改邪归正”,可我现在看你根本从根上就是烂透了的!我还对你抱有希望?你就自己发烂发臭去吧!」
……
我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她看着我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桌上的东西就朝我砸过来。
还是老样子,我躲都没躲,任凭那东西在我头上砸出个大包。
我妈气急败坏道。
「我来看你都是多余的!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赶紧给我滚,再也别回我的家!你的钱、你的学费、你一切的支出我都不会管你的!你就自生自灭去吧!我把你扔在山上怎么没摔死你!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应该摔死你!死吧,你赶紧死吧!」
……
我满脑子都是她一口一个的“死”字,放在过去我可能还会难过,但现在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说点什么我也只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等她发泄完情绪冷静过后,我挑眉看向她。
「你说完了吗?那轮到我了?你觉得你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了吗?你跟爸爸的事情我不管,那是你们大人之间的问题,可你呢,你真的对我问心无愧吗?」
我妈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身子前倾,继续道。
「你自己是什么人你心里没数吗?别人可以用情绪不稳定来形容自己,可在我这儿,你就像个精神分裂的变态。上一秒还关心我、跟我是“母女”,下一秒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破防,对我非打即骂,哪家的妈妈教育孩子的方式是不间断的体罚?是动不动就把她关在外面,是电线皮带抽身?」
「你以为你对我动手就不算家暴了吗?我现在还是未成年,如果我要告你,一告一个准儿,你大概率会被关进去,就算不进局子也得去看守所蹲一段日子。」
……
我妈勃然大怒。
「你敢!我是你妈!我打你、教训你是为你好!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像我一样关心你的人吗?」
我摇摇头。
「可是我现在想通了,我觉得你说得对,比起把你关进去,我更想做的是跟你断绝关系。放心,你的钱我也不想要,我现在也有能力养活自己……」
她鄙夷的看着我。
「有能力养活自己?靠什么,靠你到处收保护费吗?」
“噌”的一声,我将凳子往后一挪,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我妈皱了皱眉头。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关系了。」
我掉头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不管她冲我的背影喊什么,我的脚步都没停过。
经过这件事,我再也没联系过她。
在出去玩的时候,我跟那些混混朋友半开玩笑半讲述的说了这件事,她们二话没说要给我凑钱买东西、交学费,还有人把自己手里的二手手机给我,让我拿着备用。
我有些茫然——
原来丢了手机并不是死罪,可为什么在我妈那,我像是犯了天大的罪过一样呢。
亲妈没给过我的温暖,那些“狐朋狗友”却对我格外的好。
高三那年,我基本上没怎么在学校待过,老师也给我妈打过电话,她一开始还应承附和着,后来干脆拉黑了老师,连电话也不接了。
再后来,老师也不管我了,她只把精力放在那些所谓好学生身上,我们这种人在她眼里只是“臭鱼烂虾”。
有时夜深人静我也会想,凭借我高二的好成绩,我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可就是那次我妈给我带来的心理阴影,让我彻底走歪了路。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反正怎样过不是过呢。
高考的时候,我“稳定发挥”,七门才考了二百多分,分数刚刚够上一所技校,我选了美甲,成为了一名半职业美甲师,各种粉尘、指甲油味每天充斥着我的生活。
上学后,为了多赚点钱,只要没课的时候我就会去学校附近的美容店兼职给客户做美甲。
虽然累了点,但我从此以后再没问我妈要过一分钱。
自然,她也从来没联系过我。
大学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很想家,巴不得每个星期都回家。
可我不同,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到了学校不得不清空宿舍放假的时候,我也跟美容店的姐姐联系好,整个寒假在她那个没有暖气的工作室生活。
我不敢跟人交际,不敢谈恋爱,我觉得自己不够好、不配拥有爱情,更怕我未来的男朋友会像我妈一样对我,更加害怕的是,我怕我以后会跟我妈一样对待别人。
我不要成为第二个她。
这世上有一个撒旦就够了。
一晃而过,我已经有几年都没回过家了。
毕业后,我用自己攒的钱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成了我的工作室,我没有员工、没有很多的设施,一个人忙得团团转。
但我很开心,这会让我短暂的忘记我曾经受过的苦。
后来我妈偶尔还给我打过电话,但我在看到来电地址的时候就挂断了电话,根本不给她跟我沟通的机会。
我想,我一辈子不会原谅她。
8
我以为我妈跟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可在接到她连环夺命call的时候,我还是手抖了。
电话接通的一瞬,我妈声音都在发抖。
「这么多年了,晓蕾,你终于肯接电话,肯跟我联系了……」
我沉默着,攥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紧,指关节都不断泛白。
我妈小心翼翼地冲我说。
「当年的事妈妈想过了,是妈妈不对,妈妈错了,妈妈对你不好跟你没关系,是因为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了你爸,是你爸,是你爸把我折磨成了现在的疯子!」
「我是你妈,跟妈还能有隔夜仇呢?就算有仇,这么多年也都应该消耗完了吧?你不知道,在跟你联系不上的那些日子里,我特别想你,真的。」
「晓蕾,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可不能把我扔下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到最后,她甚至带上了些呜咽,那是我头一次听到她跟我这么示弱,可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等她发泄完自己的情绪,我才开口道。
「你有事吗?」
我妈愣了愣,语带羞赫和无助。
「我们公司上个月体检,我的结果出来了,食道癌晚期……」
食道癌?我心头一动,随即又释然了,或许这就是人在做天在看,而她现在找我,也并不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而是怕我不理她,没人给她养老送终。
她是怕自己的尸体在那个小家里发烂发臭,她怕尸水流满一地,她怕尸蛆从她身上爬出来,爬到地上,再爬到邻居家通风报信。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是因为怕没人照顾你,还是因为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啊,妈妈?」
我妈张了张嘴,讪笑道。
「当然是对不起你啊!妈妈没几个月活头了,还想给你点最后的嫁妆,如果能看到你嫁人结婚生子就再好不过了……」
我冷哼了一声。
「嫁人结婚生子?你就不怕你看到我跟你一样对我的孩子、对我的老公吗?你别忘了,我们是母女,我肯定是要像你的啊!」
……
后来还聊了不少,我妈看电话里说服不了我,她打问我的地址,要上门来见我。
我摇了摇头。
开玩笑,让她知道我的地址岂不是引狼入室吗?我躲了她这么多年,在自己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和住处后再把她接过来,岂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
我是缺爱,可没有缺到这个程度,脑子里也没有缺根弦。
我拒绝了她,只是表示了自己以后会回去看她的,我妈这才勉强同意。
临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妈犹犹豫豫还是张了口。
「医生说我最多还能再活七个月,晓蕾,七个月里,我想见你一次,就见一次……」
我挂断了电话,心头五味杂陈。
说高兴吧,也不是,毕竟自己亲妈得了这种绝症,又有几个孩子会发自内心的高兴、甚至想开挂鞭炮自己庆祝一下呢?
说难过吧,也谈不上,她小时候对我的种种态度都历历在目,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仍然能被自己突然掉进沟里的那种下坠感惊醒,尖叫着不要从床上弹起来。
我妈是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角色,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
9
凭借着我学到的技术和利薄的价格,这几年也积攒了一批老顾客,再加上各种平台的营销,我不自觉的扩大了规模,挣的钱也越来越多了,甚至能负担的起我两个员工的工资和奖金。
再加上临近过年,客流量激增,每天搓指甲搓的还冒火星子呢,我只能把那件事抛在脑后,先忙完手头的工作后再说。
说来也奇怪,自从我妈跟我主动示弱后,一天一个电话已是常态,只要我不接,她就能一直打。
我被烦的不行,蓝牙播放中的歌没一会就被打断了,我只能抽空去接了电话,短暂的安抚一下她后再继续工作。
一来二去,离我妈第一次打电话叫我回去看她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我妈的电话开始日渐频繁,但年关将至,要忙的事还有很多,我仍是没回去。
一直拖着直到春天,我才在朋友圈公布了家里有事停业几天的消息,开始向家返回去。
时间不急,我坐着绿皮火车,咕咚咕咚走了一天一夜才到我那个小城市。
踏上脚下那片土地的一瞬,我才明白什么叫故乡。
明明呼吸的都是同一片空气,可脚下踩着的每一个分子都非常熟悉,仿佛我已经来了几千次一样。
我坐了辆黑车往家疾驰而去。
路上,我妈给我打电话,每一个我都摁了。
等她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敲响了家门,电话“滴”的一声被对方摁断了。
我耐心地在门口过了好久,我妈才从里面开了门。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
脸色发白,嘴唇乌青,整个人病病殃殃的,大概是病痛折磨的她无法入睡,眼下是浓浓的黑眼圈,一层层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就连头发都掺杂了许多白色的痕迹。
我妈还不到五十岁,竟然已经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这么老了。
见我回去,她惊讶之余满是惊喜。
「你,你回来了!我给你找鞋……」
她佝偻着身子,在家里翻来覆去,可除了她脚上的那双,家里竟然没有第二双拖鞋。
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我妈不好意思跟我对视,我就直接穿着自己的鞋走了进去。
家里的陈设没怎么变,每一件东西我都见过,那是她抽我时的皮带,那个是她砸我时的烟灰缸,那个是老师发的奖杯,那个……是我丢手机时她自己的手机。
我的目光在最后一件上面久久不能调转。
我妈走到我身边,谄媚道。
「晓蕾,自从你离开以后,妈妈也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我把我的手机留了下来,希望有一天你回来还能用上,希望你别忘记妈妈也曾对你好过……」
是啊,她的话没错,她确实曾经对我好过,可更多的,带给我的确实浓浓的伤害。
我从兜里掏出我的手机,晃了晃。
「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不流行复古风了,我现在的手机是当下新出的苹果新款,用你二手手机的时代,早已过去不存在了。或许现在也就你活在回忆里了吧。」我有意无意间露出脖子上和手上戴着的东西,不断展示着没有她的日子我过得有多好,我每展露一分,我妈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心里却无比快活。
没寒暄一会,她就眼巴巴地看着我。
「晓蕾,你这次回来是因为……想留下来照顾我是吗?我还是你妈是吗?我就知道,你……!」
我打断她的话,奇怪地看着她。
「谁给你的自信,还是我哪句话让你产生错觉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没有我你混的有多差,没有我你有多少病痛,事实证明,苍天有眼。」
我妈皱起眉,还想用小时候那副状态对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闫晓蕾,你还拿我当你妈吗?我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你是存心让我死是吗?那我去死吧,去死了来给你们赎罪!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父女的,这辈子来还债!」
我摇了摇头。
「应该说是我欠你的,否则怎么会投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摊上一个这样的母亲。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问过我爸为什么要跟你离开,我爸只说过一句话,他说人们就算养狗都喜欢养一只情绪稳定的,而不是随时随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疯咬人的疯狗。」
「妈,你就是这样的狗。」
「我们可以接受你发脾气,可以接受你不稳定的情绪,可我们无法接受的是你随时随地不管什么时候都发疯的样子,你不是情绪化,你是疯子的代名词。很多年了,我见过这么多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复刻你给我带来的恐惧。」
我妈低下头,默不作声。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批判她时,她只是听着,没有反驳。
但她紧握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她的小心思——她只是在忍耐而已,她怕她一反驳,我当场又走了。
白抚养了我17年,她怎么舍得什么都没拿到就放我离开呢?
在这一刻,我终于尽情发泄了我的心思,我从小时候她莫名其妙生气,一直控诉到17岁把我扔在山里,她巴不得我一个人早点死掉,我妈头越来越低,话也越来越少。
一直说的我口干舌燥,最后,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你不是要跟我断绝关系吗?我是早就同意的。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可能完全不管你,这样吧,要么我给你一笔钱再也不回来,你一个人自生自灭,要么我回来看你一眼,彻底消失,各种联系方式都换掉,让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我。」
「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怎样选对你我都有好处,不是吗?」
我妈咬了咬牙,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在发现我脸上稳如泰山的情绪后,她终于还是松了口。
「我选第一项,我没想到,你竟然长大了,翅膀硬了,现在能这么狠心……」
我打断了她。
「既然选了就不要废话了,我刚才说的所有你伤害过我的证据和我记在心里你虐待我的时刻,每样值100块,这儿是五万块钱,就当买断了这些东西,以后我再也不会提了。当然,我们也死生不复相见。」
我妈颤巍巍的接过那些钱,虽然不多,不过足够她在我们当地找个差不多的养老院住下了。
「你…就这样不要妈妈了?」
我潇洒起身。
「那年国庆,我也是这么问你要不要我的,可你头也没回的离开了。妈妈,我只想告诉你,风水轮流转,你伤害过别人的每一寸痕迹,到头来都会化成刀刃狠狠刺向你自己,变成你身上的口子。」
我妈若有所思,终究是没再拦我,这次轮到她看着我逐渐远去的背影了。
记忆在这一刻得到了重叠,以前那个可以被人随意抛弃的小女孩终于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而我对她生养之恩也终于报完了,从此以后,我终于能对外称我自己父母双亡了,这不是卖惨的家庭背景,而是我一个人终于可以解脱、终于可以获得自由的象征。
我不必困顿于原生家庭给我带来的伤痕,也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回了。
返程以后,我再也没收到过关于妈妈的任何一条消息,时至今日,我连她是否仍活在世上都不知道。
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在那次见面过后。
我也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将工作室开成了店铺,规模慢慢变大,存款越来越多,我迎来了我的新生活。
除了不谈恋爱不结婚,我的人生依旧丰富多彩。
前途,一片光明。